莫盡言果真是從來沒有聽說過,他並非本土的閩人,是跟著父親從明州搬過來的,此時閩地的契兄弟風氣尚不算太濃,他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年,竟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回事,也或許是別人有意避著他一個小孩子,不說給他聽。所以今天這個消息對他來說,無異於聽到一個驚雷,內心真是百感交集,沒想到自己那點心思,居然還有出頭之日。他看著那群抬著架子的人消失在街角,那個少年單薄而倔強的背影,深深地烙在自己眼底。
陳平生看他半天不說話,撞了一下他的肩:“誒,莫盡言,想什麼呢?”
莫盡言回過神來,看看陳平生:“沒事,就是覺得倭賊太可恨了,總有一天,我會將他們挫骨揚灰。”
莫盡言神思恍惚地回到家中,看見俞思冕正在自家門前練拳,一招一式頗為行雲流水,雖然算不上虎虎生風,但似有一股綿綿之力以排山倒海之勢在他的周圍震蕩開來。這不是莫盡言第一次看他練拳,以前以為他隻是活動筋骨,現在看來,他的確是個練家子,先前看不出力量,那是因為他身體虛弱,隻有招式沒有力量,如今他身體已經好很多了,就能夠窺見其中的奧妙了。
原來俞思冕的身手這麼好,但是為什麼卻會被人打劫,還受了傷呢?莫盡言心中升起一股疑雲,看著俞思冕矯捷的身姿出了神。俞思冕收手,吐納完畢,回過頭來看已經神遊的莫盡言:“小莫,你回來了,鎮上情況怎麼樣?”
莫盡言回過神來:“俞大哥,你練拳呢?鎮上情況很不好,有很多房子被燒了,死了不少人,好多大戶人家都被搶了。”
俞思冕沉吟一下,抬起頭來:“小莫,我想後天去古田。你可以送送我嗎?”
“啊?”莫盡言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俞大哥你是想我駕船送你去古田?”
俞思冕點點頭:“嗯,我路上遇劫,隨從多半均已喪命,我得去官府投案。我有個茶商朋友在古田城裏,你送我到古田之後,我先去投奔朋友,再去投案。這段時間,多有麻煩,謝謝你,小莫。”
莫盡言心中一空,眼裏一熱,連忙低下頭去:“不用客氣,俞大哥,能夠認識你,也是我的幸運。我去做飯去。”連忙從俞思冕身邊越過,匆匆進了屋。
俞思冕臨走這兩天,莫盡言替他收拾了許多東西,吃的、用的,隻要是能夠帶走的,全都帶上了。俞思冕看著莫盡言一個人在那轉悠著不停地收拾東西,就是不願意和自己說話,知道這孩子心裏難受,但是目前自己自身難保,真是沒辦法將他帶在身邊。他讓莫盡言找來紙墨,為他寫了一本拳譜:“小莫,你有時間,可以照這個練一練,可以強身健體,沒準還能夠防身。”
莫盡言緊緊地將拳譜攥在手裏,如獲珍寶。他不敢抬頭看俞思冕,害怕自己一看,就忍不住想把心裏那個念頭說出來。
俞思冕獨自去向聶大夫和聶芸道別,聶芸斟上茶,便退到藥房裏去磨藥去了。茶過三巡,俞思冕終於說明了自己的來意,聶芸在藥房裏聽到俞思冕的話,不由得眼圈都紅了,她借故出來斟茶,有些哀怨地叫了一聲祖父。聶大夫看著孫女,捋了一把胡須,帶著笑意同俞思冕道:“不知道俞公子今年貴庚,可曾婚配?”
俞思冕愣了一下,然後微笑道:“小子今年二十有三了,還不曾娶妻……”
還不等俞思冕將話說完,聶芸便喜形於色,連忙轉身離開了。聶大夫笑嗬嗬地說:“俞公子看我家芸兒如何?芸兒今年有十九了,先前早就許了人家,可是那姑爺命薄,不等成親,人就已經沒了,芸兒拖到今日尚未出閣。我這孫女兒,長得那真是沒話說,脾性也溫順……”
俞思冕心裏一下子明白過來,敢情聶大夫要給自己做媒呢,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多謝聶大夫偏愛,隻是晚輩是泥菩薩之身,自身難保,不敢隨便許下諾言,耽誤聶姑娘將來,還望另覓良人。”
聶大夫尷尬地笑了一下:“俞公子既然這樣說,那我們也就不高攀了。”
俞思冕連連擺手:“聶大夫您千萬別這麼說,小子是個無福之人,實在承蒙不起厚愛。說甚麼高攀,實在是折殺小子了。”
聶大夫長長地歎了口氣:“我家芸兒的親事還真是多磨難。”
俞思冕誠懇道:“這是好事,所以才多磨。聶姑娘是個有福之人,將來會嫁個好人家的。”
一時間兩人都無了話,氣氛有些怪異,俞思冕隻好告辭出來。聶芸在屋裏再沒露麵,俞思冕可以想象得到,這個美麗善良的姑娘,也許正在默默垂淚。他歎了口氣,搖了下頭,自己目前實在是無法許給任何人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