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一透亮,莫盡言便往鎮上跑,他要去看看鎮上的情況。鎮子裏滿目瘡痍,到處都是大火過後的燒焦痕跡,還有好幾處還冒著青煙,一些人家正在收拾殘局,一些無家可歸的老人和婦人當街而坐,哀哀慟哭,場麵好不淒慘。
莫盡言看著這個場景,心裏憤怒不已,一遇到有需要幫助的人和事,隻要自己出得上力的,便上去幫一把。不知不覺便轉到了一條小巷內,聽見一陣哀傷的哭泣聲,似乎是很多人在哭。
莫盡言不由得站住了腳,循著哭聲一找,發現聲音是從一戶雕木樓裏傳出來的,那房子並沒有被燒,但是大門兩側的紅燈籠掉了一個,地上散著一個七零八落的匾額,看樣子也是遭了劫。
莫盡言停留的那一會兒,幾個人抬著一扇門板從裏麵出來了。門板上躺著一個人,那是個年輕的男人,雙目緊閉,麵色發青,身上的衣服被血染透並且都凝固了,顯然已經死了。一個穿得一身白的俊秀少年緊隨其右,眼睛腫得如爛桃一般,淚水還在簌簌地往下落,看樣子已經哭了很久了。
莫盡言心中淒惻,這死者,八成是少年的親人。正想著,從門內跟出來好幾個人,都是穿得綠綠的女人,很多人都流著淚,還有人在大聲地慟哭。莫盡言以為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女眷,下意識地側過身躲了一下,躲閃的時候眼睛餘光掃過人群,發現為首的居然是前兩天在果鋪子裏撞上的那個婦人,不過今天顯然憔悴了許多。莫盡言恍然大悟,難道這裏就是芳香樓麼,這些團錦簇的女人,多半都是青樓女子了,而那個死者,八成是個嫖客。
莫盡言搖搖頭,這大概也算是死在牡丹下了吧,便準備離開。突然看見為首的那個婦人跑上去拉住那個哀傷的少年哭道:“我可憐的兒啊,你不能就這麼離媽媽而去了。你的契兄已經沒了,你出去了,能去哪裏落腳呢?他死在我們家,他的家人豈能容你?”
那個少年掙開了婦人拉著自己的手,垂著眼簾說:“殷媽媽你放手,承業昨天已經給我付了贖金,我的賣身契已經撕毀了,已經不是芳香樓的人了。至於贖金被賊人搶走了,那是你的損失,不是我的過錯。如今承業也已死於賊人之手,我們被迫陰陽兩隔,我與他結了契兄弟,本來是該隨他而去的,孰料還苟且偷生著,我若是再留在這樓裏,就太對不住承業的一片苦心了。我也不指望他的家人能夠接納我,日後就在他墳前修一座茅屋,為他守一輩子墳。”眉宇間頗有些倔強和堅定,轉身便追上抬架子的人。
餘下那婦人傷心得嚎啕大哭。
莫盡言原本要離開的腳步頓住了,他對情況還有些不大明白,但是已經隱隱知道,這少年本是芳香樓的人吧,隻是芳香樓裏除了姑娘,怎麼還有男的?還有,這契兄弟又是怎麼一回事,難道不是結拜兄弟?怎麼聽起來,比結義兄弟情分還深一樣。
莫盡言正一頭霧水,肩頭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隻見陳平生提著一個魚簍,正對他使眼色。莫盡言看了他一眼:“你昨晚沒聽到鍾聲?”
陳平生道:“當然聽見了。”
莫盡言斜眼看他:“你居然還有心思來賣魚,這個樣子,還有人吃魚嗎?”
陳平生抓了抓腦袋,幹笑了兩下:“我這不是來看看,順道帶了今早收的魚來。昨晚可真慘啊!”
莫盡言歎道:“這倭賊委實太可恨了,與我們能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呢,非要趕盡殺絕不可。”
陳平生也點頭:“是的,真他娘的可恨。誒,莫盡言,你怎麼也來芳香樓了,來會相好的嗎?”
莫盡言白他一眼:“甚麼相好的?你有相好的在這裏?”
“我哪裏有,飯都吃不飽,哪有閑錢上窯子。”陳平生擺擺手,又壓低了聲音,努努嘴,“你看到剛才被抬出去的那個人沒?那人是唐員外家的小兒子,據說他偏好男色,看上了芳香樓的小倌,還要和小倌結契兄弟,沒想到最後居然會死在溫柔鄉裏,真是牡丹嚇死,做鬼也風流。”
莫盡言驚奇道:“什麼是契兄弟?”
陳平生像看土包子一樣看他:“你不知道?就是兩個男人結成兄弟,說是兄弟,其實就跟夫妻一樣,同吃同住。”
莫盡言心跳突然加速,有些結巴道:“兩、兩個男的,跟、跟夫妻一樣?那他們還成親嗎?”
陳平生嘿嘿笑道:“一般都會成親吧。”
莫盡言腦袋不夠用了:“這樣沒關係?”
“有甚麼關係?這是我們閩地的習俗,你不是從來沒聽說過吧?”陳平生斜睨他。
莫盡言搖搖頭。
陳平生解釋道:“這契兄弟,在我們這裏算是常見的,兩個男子若是互相喜歡,便搬到一起去住,直到雙方各自成親才分開來。通常說來,雙方的父母也都是知道的,並且還是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