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ȸ̨76(1 / 3)

第二卷曹魏王朝之“君臨天下” 第76章胡姬釀酒醉狂客阮籍遊山逢隱士

阮籍出遊,總是自己駕著一輛小馬車。車很小,有一個小布篷,拉車的是一匹純白的小馬,車內隻能容他一人躺臥。這輛車倒很符合他步兵校尉的身份,他也從不帶隨從,心情煩躁時,恨不能天覆地載隻他一人才好。不,他也不願做一個人,他要做一棵樹,一棵草,一滴泉水,一塊山石……融於山水自然。唉,心為物所累,這一具醃臢沉重的肉身著實討厭!一縷清風,一束月光,這大約就是神的形態,像神那樣化為清風和月光該有多好啊!

他每日大半時間都處於微醺狀態,這種狀態於他很相宜。視物不甚清晰,大腦卻極其活躍;在這個血腥恐怖的世界,心頭無形的重負似乎全都消失了;世界在他眼前隨心所欲幻變成各種形象……他覺得自己在虛空裏漂浮,觸目所及都是美麗的光環和耀眼的斑點;萬物若有若無,形狀無定,仿佛有無數的精靈在耳畔歌唱,聲音幽細,縹緲無跡。而一旦沉醉,則墮入無知無覺的睡鄉。這也很好,人說,酣睡如小死,死亡其實是一種“無”,老子說:“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無”其實就是一種初始狀態,沉酣大睡,回歸於“無”和萬物的端點,這很好。他喜歡無夢之眠,有夢則有欲,有哀喜和焦慮,他討厭做夢。要有無夢之眠,就要喝好多的酒。

步兵營廚中的酒他有些喝厭了,當然那種酒亦可稱美酒,味道重濁而濃烈。那是幾個善於釀酒的老兵釀製的。這種酒適於沉酣大醉,每次他都喝很多。劉伶唯喜此酒,有阮籍做校尉,劉伶的酒源源不斷。如今阮籍找到了另外一種酒,這種酒初品有一種淡而清的甘甜,香氣在若有若無間,如林間初綻的春花遙遠的氣息,不由人不循跡而往;再飲時則芳菲馥鬱,微溫爽滑,如撫觸美女的肌膚,頭腦清晰,卻有迷醉之感,欲罷而不能;更飲時則漸入佳境,春溪潺湲,落英繽紛,冰肌雪膚,如磨如磋,綽約之中,如入芳林錦陣,不知所行所止矣;待三樽四爵、五杯六盞之後,則纏綿悱惻,通體輕揚,忽上而忽下。在左複在右。在上時踏雲巡行,萬類在望;在下時紅塵紫陌,百感貫通;在左時麻姑搔癢,通體酥解;在右時莊周夢蝶,物我兩忘……悠悠乎,冉冉乎,渺渺乎,盈盈乎,肉體逝矣,唯魂魄存焉,神仙境界,不過如是矣!

這種酒都裝在精巧的陶罐裏,陶罐纖頸溜肩細腰肥臀,若女子之胴體,用上等的黃泥燒製,色黃白而細膩,一溜兒地排列在齊腰高的木案上。因為釀酒和當壚沽酒的婦人是胡地女子,故此酒有個諢名叫“胡姬春”。胡姬身材高大,豐乳肥臀,皮膚光潔白嫩;眼白微藍,眸子淺綠,鼻子略高,眼窩略深,棕黃色的頭發挽成高髻;一雙手白皙修長,十指尖尖,柔若無骨;腕懸玉鐲,腮敷桃紅,長裙曳地,半露酥胸,愛凝眸視人,也愛朗聲大笑,乍見之下,疑為狐魅也!阮籍成了胡姬酒肆的常客,人或譏之,阮籍歎曰:“酒有異香,人有異色,美酒美色,雙美並具,天下至美,有如是乎?”阮籍來肆中飲酒,飲三陶罐自止。止則臥於胡姬榻上,醺醺然不知昏曉。胡姬則沽酒如常,不以為意。胡姬的丈夫當然也是胡人,他們夫婦來自西北樓蘭,丈夫魁偉高壯,是為朝廷冶銅製祭器的匠人。因為知道阮校尉乃醉裏賢人,所以也不覺得有何不妥。時人語雲:“醉飲胡姬春,臥於胡姬側。誰比阮嗣宗?酒中之狂客!”

阮籍醺然小醉中,也常駕車出遊。車兒上了路,他就臥於車中,任意東西。小白馬拉著車,緩緩地在路上走,行於岔路,常猶疑不前,等待主人指示。然而主人正在昏睡中,馬車就長久地停在那裏。等得久了,小白馬自己擇路而行。荒郊野外,或榛莽沒路,或怪石遮道,或危崖聳立,或大河喧囂,阮籍醒來,周圍黑咕隆咚,探頭窗外,但見冷月疏星,悲風颯颯,慘厲淒絕,寒徹骨髓,不由悲從中來。當年夫子困頓顛躓,曾仰天浩歎:“吾道絕矣!”又說:“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可我阮籍有何道以濟天下哉?無道!生於天地間,身為世所累,心為物所役,肉胎凡質,醉生夢死,何益於群生哉?無益!豺虎橫行,磨牙吮血,竊國者侯,竊鉤者誅,天下無道,暗無天日,聖人尚要跑到海外去,我能去海外嗎?不能!年過而立,一事無成,大野蒼蒼,四顧茫茫,車跡窮矣,我路絕矣!阮籍忽聽猿嘯聲聲,自遠山傳來,更增無限淒涼,就爬出車外,對著黑黝黝的群山吼了起來,一邊吼,一邊熱淚潸潸而下,濡濕了臉頰。

這樣吼過哭過之後,愈覺得心裏空蕩蕩的,沒個著落。索性棄了車馬,在暗夜裏踽踽而行。山間一條沒於白草中的小路,曲曲彎彎,崎嶇不平。爬到山上去幹什麼?為什麼要在這樣一條小路上攀爬?前麵有什麼在等待他?他也不知道!“胡姬春”,那種有著持久迷醉力的酒還在他的血管裏燃燒著;美麗而高大的樓蘭女散發著大麗花的涼沁沁的氣息,他聽到她的裙裾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在虛空裏飄浮著。虹霓燦爛,橫貫天宇,他踏上了那座美輪美奐的天橋。有人在竹林裏彈琴……下弦月如樓蘭女的眼睛,而星星如冰塊嵌在黛藍的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