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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王沈、王業二人奔到大將軍府,向司馬昭稟報了皇帝的行止。司馬昭鐵青著臉,道:“皇帝如此,叫我如何為臣?”說罷,即在室內疾走。兒子司馬炎問:“怎麼辦?我們總不能坐等他來殺啊!”司馬昭轉身歎道:“司馬昭自信無愧於國,蒼天啊,為何要我蒙弑君之名?”一句話,大家心領神會。當司馬炎再問“怎麼辦”的時候,司馬昭怒衝衝扔下一句:“我不知道!”即拂袖轉入內室。

司馬炎自領虎賁武士緊閉四門,嚴加防守,命司馬胄與賈充各領五百隨從前往皇宮,阻住皇帝,嚴懲“離間君臣,蠱惑人心,圖謀不軌”的暴徒。司馬胄將行,司馬炎低聲道:“那廝雖該死,咱家的人萬不可親自下手,亂中自會有人。”司馬胄會意,領兵而去。

自曹芳被司馬師所廢,師、昭兄弟怕後來的皇帝再起兵鬧事,宮中宿衛皆用疲兵弱卒,人不滿千。皇帝所集殿中宿衛蒼頭宦豎原本有五六百人,臨到起事,亂中溜走了一些,隻剩下三兩百人,由皇帝帶領,擂鼓呐喊,出雲龍門,至東止車門,恰與司馬胄的人相遇。左右人大呼:“皇帝在此,敢阻者殺!”皇帝站在車上,揮著寶劍,亂舞一氣。司馬胄的人事先預作知會,見皇帝領人衝過來,虛應一陣,紛紛棄杖而逃。皇帝等人勇氣倍增,擂鼓舞旗,呐喊踴躍,出東止車門,至南闕下,賈充率兵入。兩軍相交,鬥於闕下。賈充督勵將士,格殺勿論,無須顧忌手軟。皇帝的人本是臨時拚湊的,真正的士兵很少,沒有戰鬥力;賈充的人揮刀舞槍,突入陣中,見人就砍,逢人就攮,如狼入羊群,刹那間已有數十人被撂翻在地。餘者見不是路,呐一聲喊,登時潰散。唯有皇帝曹髦,站在車上,掄著寶劍亂砍,大喊:“天子在此!”賈充的人見是皇帝,不敢造次,紛紛退避。太子舍人成濟問賈充:“怎麼辦?”賈充罵道:“養你們這群東西是幹什麼的?還用問嗎?”成濟的哥哥成倅也在賈充身邊,問:“是擒還是殺?”賈充狠歹歹冒出一個字:“殺!”

成倅和成濟策馬向前,逼進天子之車。皇帝揮劍大叫:“退後!”話音未落,成濟手中的長矛已自皇帝的胸口攮了進去,長矛的鋒刃從後背穿出。皇帝眼睛瞪得滾圓,口中噴出一口鮮血,手中的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脖子軟得像麵條,頭立刻耷拉下來,身子卻如一個紙人被長矛戧住,沒有立刻放倒。

眾人見狀,刷地躲開。南闕下,隻有成氏兄弟二人手執長矛戧著皇帝的屍體一時撒不開手。此時,黑雲密布,雷鳴閃電,暴雨如注,不一會兒,隻剩下皇帝的屍體麵朝下伏在車輪下,嘩嘩的雨水冒著泡兒,打著旋兒從屍體旁邊流過。那雨水剛才與鮮血混在一起,還是殷紅的,後來漸漸變得淺淡,最後就隻是渾黃的雨水了……有幾個老臣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澆得落湯雞似的,跪在皇帝身邊撫屍大哭,那蒼老而喑啞的哭聲被隆隆的雷聲淹沒了。

司馬昭聞皇帝被殺,當著眾人的麵一下子跌坐在地,淚下如雨,拊掌大叫:“啊呀呀!天下人如何看我!天下人如何看我呀!”左右人忙扶他起來,勸慰道:“事已至此,大將軍宜節哀,以國事為重!”司馬昭這才召群臣議處後事,群臣皆至,唯老臣陳泰不至。司馬昭派車去請。陳泰至,司馬昭延入內室,道:“出了這樣的事情?世人豈謂我何?”陳泰道:“唯腰斬賈充,稍可謝天下。”司馬昭道:“卿可思其次。”陳泰心下老大不快,想:出了這等事,還要袒護元凶和爪牙,國事何可問也!遂正色道:“唯見其上,不見其次!”說罷,憤然而出,回到家中,即自縊而死。陳泰是先朝重臣陳群之子,成為最後一個為大魏盡節的孤臣。

司馬昭知道陳泰之言,代表了朝中很多老臣的情緒,若不做一做樣子,終難塞天下人之口,遂一麵脅迫朝中重臣聯名上疏太後,曆數皇帝曹髦“悖逆不道,危亂社稷”的罪行,說他“自取傾覆,自陷大禍”,請求取消他皇帝的尊號,以民禮葬之。臣子又替太後草詔,把曹髦聲討了一番,措詞激烈,義憤填膺,把曹髦說成天不覆地不載的惡人,死有餘辜。這些奏章詔旨都載入正史,算做對後人的一個交代。

賈充多年來依附司馬氏,是最知近的家臣和心腹,司馬昭當然不肯把他拋出去。為了安撫朝中的老臣,隻有殺掉成倅成濟兩個首當其衝的凶手。成氏兄弟聞賈充率捕快臨門,不肯就縛,登上屋頂,惡言穢語,罵司馬昭是竊國奸賊,罵賈充是門下走狗,把自己受命弑君的老底全抖摟出來。賈充窘急,恨不能割去他倆的舌頭,急扯白臉地大叫:“放箭!放箭!”飛矢如雨,刹那間,成氏兄弟如兩隻刺蝟,滿身都是箭頭子,雙目暴突,做手舞足蹈狀,倒地斃命。

司馬懿誅曹爽等八族,如同芟夷枝幹;輪到師、昭兄弟,一個趕走了皇帝,一個殺掉了皇帝,無異焚樹掘根。如今,曹魏王朝已成一株死樹,雖然還立在風雨雷電之中,但轟然倒下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在政治旋渦浮沉的人,無論多麼功高爵顯,聲名赫赫,朝為飛揚之臣,夕為無頭之鬼。命運既如此無常,所謂信念道義也就愈加虛妄。於是,在這血腥而怪誕的末世風景中,走來了這樣一行絕俗放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