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父打斷了妻子的話,拍拍羅笑的肩膀道:“笑笑,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去,爸爸就不逼你去了,爸爸跟你做擔保,媽媽也不會逼你了,好不好?”
“真的?”
“真的。”
“以後還可以繼續上學嗎?”
“可以。”
“那也不要再生楊沫的氣了,好嗎?”
羅父看了楊沫一眼,道:“好。”
羅笑緊繃的心弦這才漸漸鬆弛下來,她伸手撫上楊沫的臉頰,輕聲說:“對不起。”
楊沫搖了搖頭:“不疼。”
羅父攬過羅笑的肩膀道:“笑笑,該回家了。”
羅笑這才鬆開楊沫的手,“再見。”
“再見。”
“要記得那個約定哦。”
楊沫一怔,繼而笑了起來:“我不會忘的。”
楊沫回到家裏,發現鞋櫃上多了一雙鞋子。
“爸?”
“你總算回來了?”楊學承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抽著煙,沒有開燈,夜裏凸顯出他有些疲憊的輪廓。
楊沫的手指在電燈的開關按鈕上停了停,終究沒有按下去。他突然不敢看父親的臉,有些話,也許隻有在黑暗的庇護下,他才說得出口。
“我去了外婆家一趟。”
“哦。”楊學承繼續抽著煙。
“爸……”楊沫澀澀開了口,頓了片刻,才繼續道:“你為什麼要收養我?”
楊學承的聲音緊了緊:“你說什麼?”
“我不是你的孩子,你為什麼還要留我在你的身邊?”
“你外婆告訴你的?”
“不是,是我……無意中聽親戚說的。”
楊學承沒有再說話。
“爸,你恨我嗎?”
“為什麼要這麼問,你認為我會放一個仇人在身邊嗎?”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你是你母親的寶貝兒子,也就是我的兒子,就是這樣。”
楊沫靜默了半晌,終於鼓起勇氣道:“你沒有拋棄我,你沒有揭穿我是媽媽的私生子,是因為……你想保全你的名譽麼?”
楊學承霍地站了起來,黑暗中有緊張的氣氛一觸即發。
楊沫看見父親的手臂抬了抬,最終又垂了下來。
楊學承撚滅了手中的煙蒂,長長地歎了口氣:“我跟你母親的確是奉了父母之命才結的婚,但是不論你信不信,我愛過她,就算她最終心不在我身上,我還是愛過她。”
楊沫眯起眼睛看著他:“你的愛,我一點都沒看到。”
楊學承緩緩道:“對於每個人來說,愛情在人生中所占的分量都會不一樣。你的母親把愛情當成了生命的全部,無法與所愛的人在一起,她寧願死去。但是對我來說,愛情終究沒有事業來得重要,一個男人可以沒有愛情,但是不能沒有功名。也許你會覺得這樣的想法很冷漠,然而你的親生父親——簡旬麓,其實他跟我是同一類人。當年你的母親正是因為徹底明白了這一點,才會感到絕望,才會與我決裂。那條死路,是她早就為自己鋪設好的。”
夜靜得可怕。
楊沫一動不動地站著,他發覺自己每走近真相一步,內心便會涼一截,原本一直支撐著他的信念,在真相麵前竟如此不堪一擊。
楊學承拍了拍楊沫的肩膀:“我是接到你們老師的電話,說你私自逃學了,才回家來看看的。我相信十七歲的你,做事總還是有分寸的,以後不要再做出讓我擔心的舉動了。好了,我得連夜趕回去了,你早點休息吧。”
羅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身下一片陰涼。
她坐起身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金屬床上,身上隻穿著薄薄的一件病服。
病服?!羅笑的頭腦“轟”地一下炸開了。她努力地回憶自己跟著父母回家以後的事情。當時母親似乎餘怒未消,坐在沙發上不說一句話,父親則神色平和,張羅著讓羅笑洗了個熱水澡,然後遞給她一杯牛奶,笑著說:“喝了牛奶之後就去睡覺吧,明天還要去學校上課呢,不能睡過頭哦。”
但是當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又被送進了這個四麵白色牆壁的房間裏麵。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沒有楊沫,沒有陸醫生。腦海中不斷有個聲音在嘲笑:“被騙了,你被騙了!”
她漸漸蹲下身去,抱住膝蓋,在黑夜中睜大了眼睛,恐懼地流不出一滴眼淚。
門外似乎有腳步聲在走動,一個年老的聲音問:“她醒了嗎?”
“還沒有吧。”另一個年輕的聲音道,“沒有聽見一定動靜,想必還睡著。醒來的話一定又會大吵大鬧的。”
“唔……等她醒來之後,立即通知我。”
“是。呃……請問,這次是要給她做手術了嗎?”
“是家長提出來的要求,不做也不行了吧,畢竟已經回想起小時候的片斷了啊,如果任其發展下去,也許就會想起那件事也說不定。”
“好可惜,”年輕的聲音歎息了一聲,“都已經長到十六歲了啊……如果再次做記憶隔離手術的話,等於說又要像初生的嬰兒一樣從頭來過了啊……”
“你放心,現在國外又開發了一種先進的技術,可以不用全部隔離也說不定……”
腳步聲漸漸遠去。
“隔離?記憶隔離?”羅笑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語,怪不得六歲之前的記憶就像一張白紙,原來在那個時候就被做了一次隔離手術。父母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究竟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不允許被想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