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吉忽禿忽掙紮著:“拖雷,你放開我,讓我去死吧——”
成吉思汗醒了過來,搖搖頭說:“不,失吉忽禿忽,你是母親的養子,沒有母親的話,我是不能殺你的。”
失吉忽禿忽叩頭哭道:“母親——”
“是啊,母親已經被長生天招去了。”
“那就讓我去天上陪伴她吧!”
“那裏已經有博兒忽侍奉她老人家了,我能做的是把她喜歡的親人,一個個地都完整無缺地帶回去,帶到她的靈前。”
失吉忽禿忽等齊聲叫道:“大汗!”
成吉思汗說:“好了,你們帶我去八魯灣,我要祭一祭那三萬亡靈。”
八魯灣,高高地堆起了一遛土包。
成吉思汗跪在一個土包前,失吉忽禿忽等跪在他的身後。
成吉思汗將一大碗馬奶酒酹在土堆前,悲愴地說:“同我一起放過牧的弟兄們,同我一起打過獵的弟兄們,同我一起打過蔑兒乞人、塔塔兒人、劄答蘭人、泰赤烏人、主兒乞人、克烈部人、乃蠻人的弟兄們,同我一起跋涉萬裏西征的弟兄們,你們倒在八魯灣了,帶著你們往日的戰功,蒙古勇士的榮譽,倒在這裏了!光榮地像蒙古男人所追求的那樣,到底是躺在戰場上了!客死他鄉,埋在他鄉,生根在他鄉了!可是,我將來回到三河源頭的時候,怎麼對你們的父母妻子兒女交待呀?我對不住你們的親人啊——”
他低下了頭,肩膀不住地抖動著。
他身後的兵士和三養子叩頭下去,一拜,一拜,又一拜……
成吉思汗和失吉忽禿忽等立馬在高處。成吉思汗指著這一帶說:“失吉忽禿忽,你知道為什麼失敗了嗎?你看看八魯灣的地勢,你的失敗是沒有很好地選擇地形。”
失吉忽禿忽問:“地形怎麼了?”
成吉思汗說:“步兵打仗適合聚在一起排成方陣,騎兵適合分散成三三、五五的小隊,這樣才便於分合進退。我打仗的時候,百騎環繞可裹萬眾,千騎分張可盈百裏。你在這樣的地形裏,三萬人簇聚在一處,還不被對方包圍殲滅嗎?”
失吉忽禿忽重新看了看八魯灣的地形,心悅誠服地說:“看來,我就是跟大汗一輩子,大汗的本事也學不到手了。”
“那你就當好你的執法官吧,以後不要領兵打仗了。”成吉思汗打馬下坡而去,眾人跟了上去。
三
當訶額侖的三個養子在八魯灣丟下三萬蒙古人屍體的同時,孛兒帖的三個兒子術赤、察合台和窩闊台在玉龍傑赤也遇到了空前的抵抗。已經七個月過去了,花刺子模的舊都玉龍傑赤仍然未能攻下。
窩闊台與赤刺溫在一片墳墓中走著,有一個大一點的新墳,露出幾個人的手和腳。窩闊台站下問道:“怎麼掩埋得這麼草率?”
一隊大車滿載死屍走來,士兵們將死人卸到地上,撮土便埋。
窩闊台走過來,發現指揮官是朵歹,皺起眉頭問:“朵歹千戶,為什麼不挖個坑再掩埋?”
朵歹說:“回三王爺的話,這幾天攻城人死得太多了,如果挖了坑再埋,屍體怕臭了。”
窩闊台欲言又止,轉身向軍營走去。赤剌溫緊隨其後。窩闊台回頭對赤刺溫說:“赤刺溫叔叔,你去一趟塔裏寒城,如實將這裏發生的事稟告給父汗吧。”
赤刺溫火速趕到塔裏寒城堡,向成吉思汗彙報了玉龍傑赤前線的情況。
成吉思汗逼視著赤刺溫:“我的三個好兒子真能幹,七個月打不下一座孤城!他們是馬奶子不夠喝,還是沒有吃飽手扒羊肉?”
赤剌溫說:“其實,我軍曾兩次攻進城中,還搶占過阿姆河大橋。可是,玉龍傑赤的花刺子模軍民同心協力拚死抵抗,誓不後退……”
“玉龍傑赤人可以同心協力,我們就不能萬眾一心、誌在必得嗎?”成吉思汗生氣地打斷赤刺溫的話,赤刺溫低頭不語。
“嗯?”成吉思汗逼問。
郭寶玉在一旁說:“可汗,赤刺溫將軍可能有難言之隱吧?”
成吉思汗恍然大悟,走近赤刺溫,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說:“赤刺溫,你,你父親,還有合答安是我的救命恩人。說吧,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赤刺溫眼裏湧滿了淚,跪下說:“可汗,術赤和察合台兄弟不和,各執己見,各行其是,往往互相掣肘,部下也無所是從啊!”
成吉思汗一震,一步步走向座位,背身問道:“還是為了繼承汗位的事嗎?”
“這……”赤刺溫低下頭,“我不知道。”
“可汗,這件事臣倒偶有耳聞。”郭寶玉見赤刺溫不便明說,隻好說明就裏,“大汗已經把玉龍傑赤封為術赤王爺的汗國,所以他主張廣施仁義,希望敵人乞降,為他自己保留一個完整的都城;而察合台王爺的汗國在撒麻耳幹,所以目的在於破城劫掠財物,對於玉龍傑赤的毀與存完全不顧,所以……”
成吉思汗生氣地回過身來:“投降就接受,不投降就消滅,這有什麼可爭議的?失吉忽禿忽,你隨赤刺溫去玉龍傑赤宣布撤掉術赤的統帥職務,由窩闊台擔任統帥,限期一月之內,攻克玉龍傑赤!”
胡丞相應道:“是!”
眾人正要往外走,拖雷跑進來哭著跪下說:“父汗,木阿禿幹在範延堡陣亡了!”
成吉思汗吃驚地問:“你是說誰?”
“察合台二哥的兒子和繼承人——木阿禿幹!”
成吉思汗聲音顫抖地說:“他,他在哪兒?”
拖雷說:“屍體已經拉回來了。”
成吉思汗急急忙忙走出大廳。
大家出了院門,來到街上,街上的散兵遊勇們一片喧鬧之聲,成吉思汗大喝一聲:“都給我閉嘴!”
立即,一切聲音都戛然而止。隻有一輛勒勒車咯噔噔走來的聲音。
勒勒車停下了。成吉思汗走到車旁,兩眼盯著孫子向身後招手:“把他抬進去,不要讓風吹著他,不要讓陽光曬著他!”
拖雷和胡丞相等三養子從車上抬下木阿禿幹。
成吉思汗怒道:“輕點兒!給我抬穩當點兒!”
拖雷等把木阿禿幹抬進大廳,放在地上。胡丞相輕輕地問:“可汗,我可以走了嗎?”
成吉思汗咬咬牙說:“不要告訴他的父親察合台。”他揮揮手:“你們去吧,都走吧,我要和我的孫子木阿禿幹單獨待一會兒。”
人們都退了出去,大廳裏又高又空曠,隻剩下成吉思汗和木阿禿幹的屍體了。他四下看看,確認真的沒人了,這才踉踉蹌蹌地撲向孫子的屍體,哽咽有聲:“木阿禿幹,我的好孫子啊,爺爺還好好地活著,你,生活才剛剛開始,怎麼就去了呀……我的好孫子!”他渾身顫抖得說不下去了。喘息半晌,平息了一下後,才繼續說:“木阿禿幹,你知道爺爺的心思嗎?我的四個兒子,應該說都是好兒子。可是,包括你三叔窩闊台,也不是讓我完全放心把一切交給他的繼承人。我惟一看中的就是你——是你啊,木阿禿幹!可是,你為什麼這麼早就走了,是想你的太祖母了嗎?可是你就不留戀我這個老頭子嗎?我的好孫子啊——”
他摸著孫子的臉,淒楚、悲涼、老淚縱橫……
大廳的門開了,忽蘭悄悄走過來:“可汗,您要保重身體呀!”
成吉思汗平靜地說:“傳令下去,明天五更拔營!”
忽蘭問:“您又要出征了嗎?”
“我要把這孩子付出生命的範延堡變成一座埋葬我愛孫的墳墓,我要活捉劄蘭丁,給我的愛孫祭靈!”
成吉思汗騎馬走在隊伍中,率軍來到範延堡。
拖雷飛馬來到成吉思汗近前:“父汗,劄蘭丁算端的軍隊在八魯灣戰後,因為戰利品分配不均,引起了分崩離析,現在他隻剩幾萬人退守在哥疾寧城。”
成吉思汗說:“先不必管他,傳令下去,即使範延堡是海洋,我也要用黑土把它填平!我要把這裏變成荒漠,不讓這裏再生長任何有生命的東西!”
蒙古軍擺開攻城的陣勢,成吉思汗說:“木阿禿幹,爺爺為了你去衝鋒了!”
拖雷說:“父汗,讓我去攻城吧!”
成吉思汗毫無反映,攀鞍引蹬上了坐騎,拔劍一揮:“跟我來!”
蒙古騎兵擺成三三五五的隊形,步兵抬著攻城的器械,擺成方陣開始向城垣行進。成吉思汗穿過步騎兵向前走馬而去。郭寶玉和拖雷左右護衛著他向城垣逼近。
城上,守軍將火油、弓箭擎在手裏,嚴陣以待。
蒙古將士們有的用圓木撞城門,有的借雲梯登城。對方澆下一桶桶火油,不少蒙古將士被燒傷、燒死。
成吉思汗下令諸將暫時後退。他盯著城頭的油鍋,突然命令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諸將指揮戰士們射出一排排火箭,火箭先後落入城頭的油鍋,城頭變成了一片火海!
花刺子模軍紛紛跑下城頭,蒙古軍乘勢攻進城去。
在窩闊台的指揮下,玉龍傑赤也被攻克了。
察合台、窩闊台、赤刺溫坐在馬上,他身後是凱旋欲歸的蒙古大軍。術赤遠遠地牽馬站在對麵,他身後是留守的蒙古軍隊。
失吉忽禿忽在與術赤道別:“術赤,這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
術赤咬著牙說:“從這裏到蒙古草原,最快也要走上一年,母親年紀大了,我無法在她老人家的身前盡孝了。”
失吉忽禿忽說:“我們就要去同大汗會合了,你不想帶幾句話嗎?”
術赤的淚水忍不住流下來:“說什麼呢?我是讓他老人家失望的、不成才的兒子。這回也好,我離他遠一點,省得惹他心煩!”說罷,仰頭忍淚,說了句:“你們都走吧!”便大步向兒子拔都和他的軍隊走去。
失吉忽禿忽也熱淚盈眶,看著術赤上了馬,轉身走向察合台。
在成吉思汗把範延堡變成廢墟的時候,他的兒子們也將13世紀的世界名城從地麵上鏟平了。也許連成吉思汗任命的這片土地的新領主術赤,在發起最後攻擊的時候都忘記了這場戰爭因何緣起和將要達到什麼目的。
在歐亞大陸,者別、速不台的軍隊裹挾著伊拉克、阿塞拜疆、穀兒隻的俘虜兵,押解著掠獲的輜重在行進。這是被成吉思汗授權追蹤花刺子模算端摩訶末的西路大軍,經過請旨,順便要懲罰曾經收留過蔑兒乞首領忽都的欽察人。而在進軍途中,鐵騎所指——伊拉克、阿塞拜疆和格魯吉亞,盡為其鋒芒所懾服。
四
與戰火硝煙氣味完全不同的是,如一縷清風吹拂一般,長春真人丘處機和他的弟子們來到了花剌子模首都撒麻耳幹。
長春真人丘處機及其弟子李誌常等,在耶律楚材、耶律不花、郭寶玉、耶律阿海的陪同下在城郊賞春。
丘處機舉目四望,心曠神怡:“柳絮漫天,梨花遍地,花葉不飛,香塵微斂,紫燕口口銜泥,黃蜂頻頻偷蕊,真是鳥語花香芳草多情的好去處!”
李誌常也歎道:“想不到西域還有這樣的人間仙境!”
耶律楚材搖搖頭說:“可是過了阿姆河往南,已是城垣殘破,饑民遍地,死者未葬,傷者未醫,慘不忍睹呢!”
丘處機問:“果真如此嗎?”
耶律楚材答道:“寶玉兄剛從印度邊境歸來,一切親眼目睹!”
“正如楚材公詩中所言‘寂寞河中府,生民屢有災’,‘城隍連畎畝,市井半丘墳’。”郭寶玉深有感觸地說,“至於像範延堡那樣的城市,何止半丘墳,整個就是一個大墳塋。”
耶律楚材說:“真人,成吉思汗仗義之師,理應吊民伐罪才是。然而戰端一開,仇恨愈深。鐵騎過後,玉石俱焚。隻苦了背井離鄉的西征戰士和這一方無辜的百姓啊。這就是楚材極力舉薦真人西行的原因之所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