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1.手拉旅行箱(3 / 3)

我最討厭貓談戀愛時如泣如嚎的尖叫,真讓人受不了。

再過不久,女兒送來劉心武的新著《風過耳》也讓我解悶。我並不寂寞,並不沉悶呀,你們怎麼搞的!我一天的事情總做不完,而且生性好靜,你們忘了?但《風過耳》來的正是時候,備寫文壇風流,一定好看。

宮自悅、匡二秋、簡瑩、歐陽芭莎這夥“新潮”人物,刻劃得活靈活現。這夥人物我們見得太多了,人人都罵,人人又拿他們沒辦法。

又不久,兒子送來又一隻貓,黑白相間,剛出生不久,毛茸茸的一副憨態,其實是個小精靈,煞是好玩。

慢慢地,我還是討厭貓了。每天從十七層樓上下來換土,時時搜羅魚骨頭魚雜做貓餐,弄得我不勝其煩。屋子裏尿臊味越來越大,給人做飯還得給貓煮食;特別是兩隻貓求食時喵喵叫的那副嘴臉,實在叫人難受。尤其是這對男女的嬉戲以及它的充滿柔情的尖叫使人煩躁不安,但屢禁不止。後來,它們對我的殷勤漸漸變少,而且越來越不聽話。它們經常跳上我的書桌抓破稿紙,經常竄上飯桌在父親的菜盤裏爭葷。我越來越煩它們,一見它倆就像遇見宮自悅、匡二秋。我準備讀完《風過耳》後將倆貓送人,免得產生不愉快的聯想。

父親和我相反,你越著急的事他越不著急,你越煩心的事他越有耐心。他對貓的反感絲毫不亞於我,可是他從不對貓公子貓小姐下逐客令,而且勸我遇事要忍,要知足,知足則常樂,忍一忍,風浪就過去了。

不幾日,又一個討厭的人物闖進我的生活,他就是華威先生。為了編書的需要,我和張天翼的《華威先生》不期而遇。要說做人,華威先生讓人不滿;作為藝術典型,華威先生讓人叫絕。

華威先生整天忙於開會、赴宴,是職業的“會議閥。”他一天開幾十個會,所以來去匆匆,總是遲到早退。誰不請他開會,誰就是“秘密行動”,要追查背景。他總是坐著一輛雪亮的包車在街頭閃電般地疾馳。他永遠挾著一根老粗老粗的黑手杖。他始終以熱心抗戰的麵目和莊嚴的姿態出現在各種各樣的集會場合。他是大後方官場的寵兒,又是國統區官氣十足的文化人。他煞有介事地為抗戰奔波,實際上是鬼混其中成了抗戰的障礙。他淺薄、庸俗、無聊,令人噴飯,卻裝腔作勢,附庸風雅。他到處伸手,然而什麼事情也幹不了。

放下《華威先生》,再拿起《風過耳》,宮自悅之流也不示弱。此輩,朝叩富兒門,暮隨肥馬塵;奔走華洋之間,往來主奴之界。在主子麵前,他可能是奴才;在奴才麵前,他當然是主子;在主與奴、名家與同類與弱者之間,他是變色龍。

“是呀,他宮自悅五十大幾的人了,為什麼還活像個小字輩似的,活蹦亂跳於這個老那個老之前?為什麼每天不辭辛苦東奔西跑,到這個場合中那個場麵上頻頻亮相曝光?又為什麼一會兒任這套叢書的掛名主編,一會兒任那個社會活動的倡議者和發起人?為什麼忽而同這個人結盟,從調情瞎逗到簽訂要托書,似乎好得合穿一條褲子還嫌肥;忽而舍此就彼,把原結盟者視作陌路乃至反目成仇,又與新友如膠似漆、打得火熱?”

華威先生有後,後生可畏。他們都是“會議閥”,好擺官僚架子,自詡正人君子,都是文醜。但比之華威先生追求名位來,宮自悅們卻追名逐利,求得名利雙收。宮自悅們的鬼心眼連同貪欲、好色與勢利一概被推向市場。在他們眼裏,文壇連同名?家非名家、合法的非法的、已婚的未婚的、活人死人、善人惡人、好心歹心都是商品,都可買人賣出、巧取豪奪,一展坑蒙拐騙之方,大興縱橫捭闔之術,兼濟姓名厚黑之學,要是說華威先生是官氣十足的文化人的話,宮自悅們則是流氣十足的文化商,他們買賣的商品既包括名家的遺稿,也包括別人的情愛和他自己的逢場作戲。

公白貓又同母花貓作異性的追逐,小姐大聲呼叫衝著我求救,很快地,小姐又同公子齊聲向我討要,驚恐立時變成軟語,笑容可掬,憨態可掬,嫵媚可掬,諂諛可掬。頃又人化為文場、官場、情場、賭場、商場上一些頗為熟識的畫孔。

父親走過,二貓毫不理睬,繼續對我糾纏、獻媚,父親從來不喂他們食,根本不理他們,他們自然也不理他。

這兩隻貓,我是決計不能留了馬上給兒子打電話,限三日內來人帶走,逾期,無償出讓,甚至放生。好,就這麼辦,不能手軟。

大前天、前天、昨天不來人。我要貼告示了。取來一張硬紙板,上寫今有白貓(公)、黑白花貓(母)各一隻。身體健康,活蹦亂跳,善解人意。願無償捐贈愛貓的主兒。有意者請到本樓1701室叩門。

1992年12月草1993年2刀12日定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