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鯉仙
文:風蘅
慕連陽咬了咬顫抖的唇,努力平下聲音,對眾人說:“法師大顯神通,今日大家有福了,且各自在這宮殿中安歇,切記不可冒犯了法師。”
眾人聞言立刻反應過來,作鳥獸散。四處打量這畢生未曾見過的亭台樓閣,有的人目眩神迷的看了一夜未來得及合眼。
慕連陽腳步虛浮的進了間屋子,倒下身子陷進舒適的高床軟臥之間。手指痙攣的抓著床頭搭著鮫綃的鎏金玉鉤,直到掌心紮破,湧出了鮮血,那玉鉤依舊觸手溫潤——這是怎樣極品無暇的上等暖玉啊!
他再也不會懷疑,這個女法師和當初的漁家女離珠有任何關係了。那個女子,不過是個淺薄無知、又貧窮無能的漁家女罷了。平白的死心眼,他都給了她一筆銀子,讓她遠遠的在那個小漁村裏老死不相往來,可她卻偏偏固執的追到京城,哭哭啼啼的追問他:為何薄情寡義、辜負她一片癡情?
嗬!簡直可笑之極。他堂堂常家的女婿,京城中眾口皆碑的翩翩君子,怎麼能有和這樣一個漁家女糾纏不清?若是一旦有什麼蜚短流長傳進了常員外的耳朵,那他這麼多年的辛苦經營豈不是付之東流?
“你——你是常家的上門女婿?你已經有了妻子?那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如此待我……”
那個叫離珠的平凡女子,一路從海邊的漁村追尋到京城,滿臉是淚的質問。脖子上是他曾經在海邊初見時,隨手撿起來送給她的彩色花斑貝殼。
“連陽哥哥,你當初為何不告訴我,你已經有了妻室?我是絕對不會纏著你的。可如今,你讓我怎麼辦……你讓我以後怎麼和腹中的孩子交代?”
可憐的漁家女抱著尚不顯懷的肚子,哀哀切切的哭泣。原本圓潤健康的臉,蒼白的輟滿冰涼的淚。
他當時,是怎樣朝她伸出手的?那個可憐的貧窮女子,即使哭的肝腸寸斷,也依然將手伸過來,溫順的依偎在他懷裏,哽咽著說:“連陽哥哥,你——能不能不要當常家的上門女婿,跟我走,我們一起……”
可是,她話沒來得及說完,一把尖銳的匕首從後心直穿過,從胸口透出雪亮冰冷的刀尖,旋即一顆顆往下跌落血珠。
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氣才這樣幹脆迅疾的透穿她的心髒!
她緊縮著喉嚨,清晰的感覺到心在刀鋒處微微發抖,然後,瞬間碎成齏粉,再不複生機。
他對著那雙死也不肯閉上的眼睛,冷冷的說:“離珠,我最討厭別人說‘上門女婿’這四個字。想我慕連陽人品樣貌才學,哪裏比那些富貴公子差,不過是因為我出生平凡,就讓人瞧不起。如今,我好不容易做了常家的上門女婿,隻等那半死不活的常家大小姐一蹬腿,我就成了偌大常家的主掌者,到時候,我想娶多少女人、想生多少孩子都沒人管我。
可是,離珠,你千萬不該在此刻懶著我啊!我還要博取個不離不棄、始終不渝的好名聲,等將來順勢接管常家呢,又怎麼能在梓蘿這個常家大小姐、我的妻子病重的時候有別的女人呢?”
然後,他悄無聲息的將離珠的屍體埋在後花園。這個孤苦無依的漁家女,就這樣從世上消失,再也無人記起,更不會有人找尋。
而他,則繼續扮演著風度翩翩又深情款款的常家女婿。為了給病重的妻子治病,尋醫求藥,殫精竭慮,如今,更不惜冒著生命危險去找傳聞中的‘驪珠’,還記得臨出門時,常員外白發斑斑的站在門口相送,喟歎著:“賢婿啊,梓蘿這一生總算尋了個好歸宿,你也是我們常家的大恩人……”
現在,就差一步了!他嘴角翹起,無聲的笑出來。任憑往事一幕幕展現,又轉瞬消失不見,沉眠在華麗的高床軟臥之間。
“離珠仙子,我們已經處於九重之淵範圍內,可是,這四顧茫茫,到底該往哪個方向走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粗莽的老趙嘩啦啦抖動九環大刀,甕聲甕氣的說。
自從這個黑衣女法師在荒山野嶺上露出點石成金的一手,震懾的一群人再不敢對她非議不敬。連之前總風騷粘過去的陰四娘也規矩了很多,稱她一聲‘離珠仙子’。慕連陽則更是事必躬親,片刻不離左右,噓寒問暖。這個精通於左右逢源的男人,將屈迎奉承之事做的宛然成態度,風采翩翩。
“我知道你法力高強,但在我眼中,你依然是個女子,不論我能力夠不夠,都應該盡心照顧你。”他用幹淨的竹筒,盛著清水,端到她麵前,溫和的笑著說。
黑衣的女法師抬頭凝視著他的眼睛,可也隻能看見這男人眼底的一片坦然赤誠,以及——溫情款款。
這是多麼容易讓女人沉溺墮落的眼睛啊!當初,那海邊單純明朗的漁家少女,至死也不曾合上的眼睛,所眷戀的就是這裏麵蘊含的靡靡柔情,脈脈關懷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