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盜墓者
一個小雨紛飛的傍晚,本文作者在亂墳崗中散步,他不時停下腳步,觀察著什麼。一個小山包埋在雜草中,如果沒有弄錯,這就是唐朝金玉公主的墓。從附近的一個洞可以看出,這裏被盜墓賊光顧過。過了一年,公安機關嚴打期間,一批文物販子紛紛落網。在我所居住的這個小縣城,盜竊公主墓的犯人劉朝陽和其他犯人一起站在卡車上遊行示眾。我在人群裏看見他低垂著頭,脖子上掛著牌子,車拐過街角,我與本文中的一個人物就這樣擦肩而過了。
劉朝陽,外號耗子,因盜墓被判三年有期徒刑,在獄中認識了庫爾班,後跟隨他一起販毒。
下麵講一下他的傳奇故事。
1995年12月28日,劉朝陽背著六顆白菜,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腦子裏思考著一個問題。
他賣蘿卜和白菜,後來賣豆漿,騎著一輛經常掉鏈子的三輪車,車筐裏放一個小喇叭,喊著:豆漿,熱豆漿,原汁原味,健康飲品。
到了油菜花開的時候,他站在院裏的一棵臭椿樹下,終於想明白了,他為什麼發不了財——他是一個農民。
清明節剛過,劉朝陽背起行李去了廣洲。
廣州火車站是一個治安急劇惡化的藏汙納垢之地。有位經常穿梭於兩廣之間的商人經常這樣告戒親友:不要在車站打電話,不要買任何東西,不要做出租車,不要在附近的酒店和賓館吃飯或住宿。
劉朝陽一下火車,就被人搶去了包,隻好露宿在車站廣場。
出站口東麵柵欄旁如死屍般橫躺著的二三十個晚期梅毒或艾滋病患者,數以千計的小偷湧動在人流中,操縱宰客的幕後黑手,群集或散居的劫匪和騙子在西邊柵欄旁竊竊私語,與匪盜狼狽為奸的警察保安,以地域或行業劃分的黑幫山頭、製假販假及倒票的黃牛黨,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和乞丐,都在廣場上走來走去,瞄著自己的獵物。
廣場的一個牌子上寫著——請不要在這裏大小便!
四周的牆麵和地麵上有很多手機號碼,後麵寫著“辦證”。
劉朝陽和近千個露宿於廣場上的打工者們在警察,武警和聯防隊員的押解下,到一條小街巷裏擁擠著過夜,第二天,他們重新回到廣場上,他們聚集的地方形成一個臨時的勞務市場,每當有包工頭到來,呼啦全圍上去,包工頭象挑牲口一樣打量著這群人,劉朝陽和其他幾位體格健壯的民工被選中了。
廣州岩鎮附近有很多私營的小煤窯,劉朝陽第一次下井的時候是一個早晨,陽光照著,他眯著眼,天上雲淡風輕,他的身體緩緩下降,從那以後,他整整一年都沒見過太陽。礦工們每天就睡四個小時,頓頓有肉,但不讓喝酒,夥食好並不是老板慈悲心腸,而是為了使礦工們工作效率更高。在井下,一個叫丁老頭的老礦工告訴劉朝陽,這裏已經整整三年沒發工資了。如果誰膽敢去討要工資,就會有一幫打手來揍他,甚至連拉煤的司機也跑過來踢上幾腳。
“不發工錢,為什麼還要給他幹呢?”劉朝陽問。
“就是因為老板扣著工錢,所以還要繼續幹下去,”丁老頭回答。
一年後,丁老頭成了劉朝陽的盜墓同夥。這個山西老人一生的經曆可以用一個字來概述:窮。如果用兩個字來概括就是:礦工。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開始挖礦,他的母親曾經收集河邊的蘆花給他做了一件棉襖,井下潮濕,悶熱,一夜之間,他的棉襖竟然發芽了,長出了一棵小樹苗。長大後,他的夢想就是自己開一個煤礦,也許一個男人的夢想從來都不會實現吧,所以,他窮了一輩子,從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直接成為一個焦枯瘦弱的老頭子。
丁老頭是個有經驗的礦工,這種經驗在以後的盜墓生涯裏得到了極大的應用。
有一次,他指著頭頂問劉朝陽,“知道上麵是什麼嗎?”
“是泥。”劉朝陽回答。
“泥上麵呢?”
“不知道。”
“是一條河。”
他們挖礦和盜墓的間隙,還做過一件事——他們把煤礦老板給綁架了。起因很簡單,因為老板不發工資,和所有綁架案一樣,丁老頭和劉朝陽把老板捆上,藏在一個隱蔽的地方,然後打電話給其家人,不同的是他們索要的錢並不多,那個數目隻是他們應得的工錢,盡管如此,老板的妻子還是報警了,這樣做是聰明的,大多數綁架案都是相識的人幹的,即使是錢財得手後也會殺害被綁架者,掩蓋犯罪,毀屍滅跡。整個綁架案中,精彩之處是取錢的手法,他們要求老板的妻子把錢扔到岩鎮上一個公共廁所裏,警方將那周圍嚴密布控。當天晚上,月光照著這個廁所,雖然一整夜都無人進出,但次日淩晨錢包不翼而飛了。警方分析,犯罪分子是從廁所內的下水道裏翻開井蓋,伸出一隻手,把錢取走了。
三小時之後,在一個山洞裏,劉朝陽把一個包扔到煤窯老板的麵前,“看看吧,這就是你老婆送來的錢。”
包裏放著一卷衛生紙。
煤窯老板說,“這個婊子。”
丁老頭說,“你老婆報警了。”
劉朝陽看了看丁老頭,倆人交換了一下眼色,他歎口氣,拿著一把刀子向煤窯老板走去。
老板說,“你不會殺了我吧?”
劉朝陽說,“我放了你。”
他用刀子割斷了老板身上的繩索。
日後的審訊中劉朝陽對此事隻字未提,他不認為這是犯罪。老板也對警方說是有人和他開玩笑,這場綁架案最終因為煤礦老板聲稱自己沒有被綁架而撤消了。
劉朝陽和丁老頭後來去了哪裏呢?
在廣州郊區一帶,每個稻草垛裏都有一棵樹,當地人喂牛的草料要儲存起來,他們總是把幹草堆在一棵樹的周圍。1997年4月3日,也就是綁架案發生的第二天,有個早晨起來喂牛的婦女看見兩個人從自家草垛裏鑽了出來,很顯然,他們在草垛裏睡了一夜,其中一個中年人哈欠連天,整理著頭發和衣服上的草屑,另一位老人抱著一個西瓜,有片瓜地在二十裏之外。
從那以後,這兩個人的足跡遍布最荒涼的地方,有些古墓是在人跡不到的荒山野嶺,他們盡可以大膽的挖掘。他們為什麼想到了盜墓?這種事不可能找到任何理智的理由,盜墓和挖煤,兩者之間有著極其相似之處。有時,他們睡在一個靜靜的山岡,有時,睡在一片小樹林裏,夜裏的露水打濕了青草和頭發。劉朝陽賣菜的時候,頭發還是烏黑的,盜墓之後,開始大把大把的掉頭發。那不斷擴大的禿頂使別人和他都忽略了自己的真實年齡,他就戴了一頂帽子。沉默、孤僻也是那時開始的,他有時一連幾天都不和丁老頭說話,隻知道埋頭苦幹,揮舞著鐵鍁。最初,他們毫無經驗,隻挖到了石頭和一些不值錢的破爛,後來他們懂得使用一些簡單的工具,例如探鏟和探測儀綜合勘探,確認墓地的大概位置,就滿懷信心一直挖下去。有些洞證明他們費盡了心機而不是耗盡了體力,一些淺度也足以說明他們灰心失望過,但總是還有些堅硬的勇氣,質問腳下的花崗石和石灰岩。正如丁老頭所說,他們缺少一點好運氣。
他們成功盜竊的第一座墓是在一片竹林裏,他們挖的很順利,封土層是紅土,這種紅土粘性很好,所以不必考慮盜洞塌方的問題,封土下麵是一層青石板,翹開石板,跳下去,墓穴不大,但保存完好。劉朝陽用手電筒一照,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白色的竹根纏繞包圍著的整座棺材。
這是一座清朝的墓,他們意外發現了一些明朝的器皿,從棺材裏的銅鏡梳妝盒以及幾樣首飾可以看出,埋葬在這裏的是一個女人。這個多年前的美人,現在的一具骷髏,用手一碰,就化成了塵埃。一些珍珠玉器散發著幽幽的藍光,兩人並不著急,他們盤腿坐下,喝口酒,抽隻煙。
丁老頭說,“我們發財了。”
劉朝陽說,“是啊,發財了。”
第二天清晨,劉朝陽戴上帽子,他的帽子上有一條陳舊的船和桅杆,他在墓碑上摔碎瓦罐,用手抓了幾把米飯填到嘴裏,一隻鳥從他的頭頂飛過,他忘記了咀嚼,那些米粒象蛆一樣從嘴裏掉下來。他和丁老頭回頭看一眼剛剛爬出來的洞口,懷裏揣著那些金銀珠寶,笑嗬嗬的就下山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