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槐花(2 / 2)

盤旋在頭頂的吳傑的聲音,點醒了江彬的南柯一夢。幻象終究是幻象,事已至此,他無暇感慨物是人非,須得鐵石心腸地演一場柔情似水。

“來了。”

吳傑話音方落,身後的柴扉便被一陣風推開。一雙牛皮縫的短淙靴踏入視野中。

朝廷禁止百姓穿靴,江彬怕腳上總生瘡的江梓卿凍著,便要來了別家剩的牛皮,替江梓卿縫了雙改了式樣的短靴,靴裏與靴淙一般長短,還安了抹口,那歪歪扭扭的針腳蹩腳得恨,江彬掙紮了幾日,才悄悄擱到江梓卿床邊。江梓卿不出所料地訓斥了他一番,令他莫再做這些無益之事,有功夫不如多長進些學識。那靴子便總被藏在櫃裏,江彬無意間瞧見江梓卿偷偷穿過一回,在房裏來回踱兩步,呆呆站了片刻,便又脫下了,仍舊包裹起來擱回櫃子裏,小心翼翼。

江彬這才知道,叔父是喜歡的,因此而竊喜了好一陣。

可如今,踏入他視野的這雙短靴,卻好似踩在他臉上,傲慢地踐踏著他的敬重,蹭掉靴底肮髒的泥。

江彬的神情因此而僵硬起來,他甚至不敢抬頭看那雙靴子的主人,怕一個眼神便露了餡兒。

“怎還不睡?”那雙靴子,停在了咫尺之遙。

吳傑猶在催促著,江彬隻好硬著頭皮道:“想起些事。”

那熟悉的氣息更近了些,幾縷散落的青絲垂到江彬胸前,輕輕挑動著他的隱忍的悲戚。

“什麼?”

這一句,低低地送入江彬耳裏,仿若一句情話,令他打了個冷戰。

“它托了個夢給我。”做賊心虛地怕被瞧出些端倪,忙按著吳傑說的,瞥了眼一旁的老槐道,“夢裏,你是上仙,而我隻是個莽夫……”

跟前沒了動靜,好似方才那一句化為了匕首,定住了他的身形,剜走了他的心。

這死寂,令江彬的不安愈演愈烈。

一朵槐花墜在二人之間,一聲“梓潼”,飄飄忽忽地送到耳邊,卻勢若破竹地瓦解了千年鑄就的心防,那自眼中洶湧而出的情,淹沒了倏然抬頭一望的眼。

江彬怔在那處,他從未見過氣定神閑的江梓卿露出這般神情。好似春回大地的那一聲驚蟄,在明鑒般地冰麵上裂開了一道深壑,寒冰前赴後繼地塌陷成了一池春水,流到江彬腳邊,期期艾艾地扯著。

江彬一陣心勞意攘,他以為他的恨如千軍萬馬,氣吞山河,可卻在一望間,丟盔撩甲,潰不成軍。

他隻木木站著,再聽不進吳傑提點的隻字片語。

他未見識過文曲的情深意重,隻道他心機深重、暴戾恣睢。哪知這九曲回腸的欲語還休,竟勝過泣下沾襟的久別重逢。

文曲,原是動了真情的。

江彬恍惚地想著,若他前世真是武曲,這一段,便是一場徹底的辜負。

忽的,一陣涼意自腳心鑽入,橫衝直撞地占據了他的肉身,雙手不由自主地抬起來,將文曲摟入懷中,口也不聽使喚地一句接著一句:

“這些年你受了這許多苦,都是因我而起。”

“好在你先前施了法,我這一魂一魄才能尋著這槐樹回來。”

“我說過,即便無了這一魂一魄,我也能記得。”

“你寫一字,說一句,都烙在我心上。”

“梓潼……”

“梓潼……”

“你應我一句可好?”

這一句句,一聲聲,如杜鵑啼血,在心上暈成相思入骨的癲狂。

他為武曲,耐得了寂寞,承得住苦痛,卻受不住這驟然而至的失而複得。

他幾是要癡了,瘋了,死了。

半晌,方回抱住跟前人,合了眼道:“我……做了一個夢。”

一個冗長的夢。

夢裏,他親手將武曲送到投身帝王的熒惑身旁,眼睜睜看著他們雙宿雙棲,隻為了令武曲魂魄歸位。

被吳傑操控了身子的江彬,輕撫著他散下的青絲,複又道:“當初說的長相廝守,可還當真?”

文曲稍稍推開江彬,望進他眼裏:“你真願與我跳脫六道輪回,去渺無人煙之處?”

江彬像被無形的手按著,慎重地點了點頭。

文曲垂眼,道了聲“好”。

一如當年,緣起之初的那一聲輕描淡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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