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梅花吐蕊(3 / 3)

文曲遲疑著湊近了,在他微弱的鼻息噴在臉上時,一顆懸著的心才跌回胸口,躍動著將堆積已久的酸澀推出了眼眶。

此刻,他方懂了情愁,懂了離恨,懂了生離死別的哀慟。他回握住武曲的手,直到他的體溫灼傷了彼此的身子,燒穿了妙手回春的招牌。

宮裏來的“神醫”不住地搖頭,任憑魏氏痛哭流涕地給他磕頭。一日後,武曲迷迷糊糊地喊了幾聲“梓潼”,文曲拋下句“準備後事”便策馬而去。

此時的武曲,麵具早摘下了,那破了的毒瘡,像極了一隻隻流著濃水的眼,一個挨著一個,擠得五官都沒了輪廓。

武曲是醜時走的,他被追贈為中書令,賜諡“武襄”。文曲稱病,未去吊喪,卻聽聞仁宗當真因此大病一場。

武曲走後的五年裏,文曲鞠躬盡瘁地做他的賢臣,立朝剛毅,清正廉明。可每到武曲忌日,他都要去那物是人非的府邸上走一遭。門上貼的殘敗的對聯與院子裏奄奄一息的老槐,都知他癡心,都解他相思,卻默然不語。

熬著,熬著,終於病入膏肓,床頭掛著的青銅鬼麵,像他泥古不化的臉,守著,候著,說要廝守終老。

是年,仁宗駕崩,舉國服喪,天日無光。仁宗在位期間,國泰民安、四海升平,後世都道他是明君,是神仙下凡。

文曲魂魄離體,回到天門之時,早候著的幾位星君紛紛迎了上去。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文曲也顧不上與他們敘舊,直問武曲身在何處。幾位星君彼此瞧瞧,都支吾起來。一股寒意自心中蔓延開來,文曲瞬間便飛移到了開陽宮前,疾步而入。

雖隻別了五年,卻恍如隔世。當文曲終於尋到那石案邊的身影時,步子都有些不爭氣地虛浮起來。

“漢臣……”

那是武曲說與他的表字,文曲初次這般喚他。若是從前,武曲該怎般欣喜若狂,可此刻的武曲,卻隻顧著蹲在地上不知擺弄什麼,對文曲的話置若罔聞。

文曲走得近了,才看清武曲手裏持了截斷枝,一筆一劃地在泥地裏寫著,端的是一個“梅”字。

“漢臣……”

文曲又喚了聲,這一聲裏藏不住的惄焉如搗,終於令武曲回過頭來,怔怔望向文曲。

然而不等文曲言語,武曲複又低下頭去,一筆一劃地模仿著文曲蒼勁有力的筆鋒。

“熒惑星君於凡間為帝時,令道士作法,算準武曲卒日,於其墓室布了陣法,以京師水災所聚怨靈束他魂魄。”不知何時站在二人身後的祿存星君一歎道,“待鬼門關大開,那道士令武曲隨百鬼夜行,待其忘了前塵往事,再收入棋盤之中,待仁宗百年之後,二人便可連枝共塚,共赴輪回,雙生雙滅……”

“幸而我等瞧出些端倪,早早稟報了玉帝,召回武曲魂魄,可仍舊晚了一步……”貪狼星君說到這裏邊也唉聲歎氣,“你道那道士是誰?他便是你那看似溫良的門童!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下流東西!當初你好心救他!他竟對你生出妄念來!這棋盤也是他偷了去的!”

之後的話,文曲已聽不進了。

他怔怔望著武曲反反複複在泥地裏書寫一個“梅”字,一如當年,他捂著他的耳,在爆竹聲聲中,喚他的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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