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大炮(3 / 3)

江彬捏著信的手都有些顫抖,他反複將信看了幾遍,才低聲問:“他去了何處?何時走的?”

鄧伯歎了口氣道:“走了個把月了,沒說往哪兒去,隻教我在這裏看著,說你回來便將信交予你。”

江彬對著那一行看了又看,仿佛那是天書似的,怎麼也看不明白。

他的叔父,養育他成人的叔父,就這麼狠下心一走了之了?不給他任何彌補的機會,也不讓他得知行蹤……

鄧伯不識字,但看江彬一副懊悔不已的模樣,忙安慰道:“你常年在外的,也住不了幾日,一有音信我便知會你。”

江彬謝過鄧伯,心裏卻知道,江梓卿這一走,恐怕是不會回來了。

“那家書呢?可有收著?”江彬記得自己陸陸續續也寄了十封有餘。

鄧伯一個勁兒地搖頭。

江彬心下疑惑,最近一封分明是囑人送來的,早就該到了,怎會杳無音訊?

鄧伯還以為江彬投的是驛站,安慰道這些書信總是要遲緩些的,江彬隻好敷衍幾句。

正德皇帝似乎也察覺到異樣,十分識相地和一幹錦衣衛與內侍就著熱湯水吃了幾個幹巴巴的餅,隨後抓了個地方官去外頭將就了一晚。

江彬本要跟去,卻被正德皇帝留下了,江彬謝過,便回到自己屋裏。

房間左側簡陋的書架上陳列著一本本已經被翻得頁腳微卷的書卷,字裏行間夾雜著江梓卿蠅頭小字的注解。床底下藏著當初被自己砸得缺了一角的棋盤和一張繪製得並不精準的地圖。右側則擱著小心包裹起來的練手的兵器,都不是什麼上好的材質,與如今的配刀相比簡直是廢銅爛鐵,卻陪伴了江彬很長一段時光,他還記得,江梓卿手把手教他時和顏悅色的模樣,怎麼一夕間就成了這般摸樣?

江彬躺在自己床上,裹著許久不用的微潮的被子,一夜未合眼。

翌日一早,江彬掛著黑眼圈去找正德皇帝,正德皇帝看他一臉無精打采的,便在一同吃過之後拉著他與幾名錦衣衛與內侍去萬全都指揮使司衙門。

萬全都指揮使司衙門是宣府除了總兵將軍府之外最為宏偉的建築。穿得特低調的正德皇帝圍著都指揮使司衙門轉了圈,轉得始終盯著這可疑人物的守門的脖子都快別住了,這才帶著幾名錦衣衛與內侍到了門前。

隨行的一名內侍先給門衛瞧了官印,要他進去通報一聲。片刻後,王繼帶著李世春以及一幹下屬共同出來迎接。

正德皇帝也並未亮明身份,隻在王繼與李世春的陪同下巡視了一番,王繼之前的話並非全是應付,萬全都指揮使司衙門確實忙得無暇陪正德皇帝過練兵的幹癮,萬全都指揮使司除了掌軍政,還要掌一省刑名按劾之事,糾官邪,戢奸暴,平獄訟,雪冤抑,以揚風紀,同時要考核府州縣官吏、負責民數和田數的總彙和登錄、教化撫民、供應駐省的皇室、宗親、各級官吏和軍伍的俸祿口糧。

正德皇帝興致勃勃的將衙門左右和後頭的儒學署、經曆署、典史署、遊擊署、軍器局都逛了個遍後,又問了王繼一些宣府的情況,這才勉勵幾句,抬腳離開。江彬本想向王繼提及正德皇帝未收到奏疏一事,但又怕此事就此不了了之了,讓王繼空歡喜一場,於是仍是把話吞回肚裏。

江彬一路跟著正德皇帝,從鍾樓東麵的宣府前衛指揮使司晃悠到朝元觀西的宣府左衛指揮使司,再晃悠到上穀書院旁的宣府右衛。走得口幹舌燥的,精力旺盛的正德皇帝才停下道:“這上穀書院原是穀王府,穀王朱橞為□□第十九子,初鎮宣府,後迎當時還是燕王的成祖朱棣進金川有功,遷藩地於長沙,後因企圖謀反,被廢為庶人……”正德皇帝望著那書院,仿佛望著一段塵封的曆史:“你可知穀王錯在何處?”

“臣不知。”

“他錯在不徹底。”正德皇帝道,“當初守得不徹底,見大勢已去便開金川門迎王納降,之後反得不徹底,想借蜀王勢力謀反卻被反咬一口落個不得善終。”

江彬被正德皇帝這番話說得一怔,這話若是別人說了,是大逆不道,他不知正德皇帝想借此暗示什麼。尚在琢磨,卻聽了那剛才被正德皇帝打發了的內侍回報道,正德皇帝下令交易的荷蘭火器已運抵宣府長城附近。

激動不已的正德皇帝立即興奮地拉著江彬去接他的紅夷大炮,江彬這才明白正德皇帝來宣府的用意。

郊外幾名錦衣衛圍著的紅夷大炮上蒙了塊紅布,正德皇帝掀開紅布那興奮樣兒就像見了新嫁娘似的。這紅夷大炮炮管長、管壁厚,以炮身重心兩側的圓柱型炮耳為軸,可調射角,大炮設有準星和照門,可算彈道,相較重型火銃該是更為精準的。而最值得一提的還是紅夷大炮的射程。如今哪怕是神機營用的火銃,最遠射程也不過三裏,且有炸膛的危險。而這一長不過三米的紅夷大炮,卻可不費吹灰之力地打中八、九裏外的目標……

雀躍不已的正德皇帝對著紅夷大炮愛不釋手地摸了個遍,最終還是按耐不住,決定當下便試一試這“新嫁娘”的威力。今日跟著的都是說不上什麼話的內侍,能管住正德皇帝的都留在宮中,江彬勸了幾句也勸不住,唯有任憑幾名錦衣衛在正德皇帝的指揮下調整好由車運載的紅夷大炮的角度,填上火藥,朝長城外的蒙古方向發了一炮。地動天搖的一聲轟然後,堵著耳朵的正德皇帝遙望著遠處久未散去的煙塵笑得十分得意。

江彬雖對火器有些研究,卻也未看過這等威力的,自然也是興奮。

明軍若有此物,豈不所向披靡?

一陣風卷著境外的沙塵呼嘯而過,正德皇帝眯起眼望著遠處巍然不動的連綿道:“江彬,你我共同見證了這一不同尋常的時刻,從此往後……”咧嘴一笑,“你我便是炮.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