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江封垂下手臂,緊緊盯著對麵的人。
淚水流過陸傾枯槁的麵頰,混著臉上的血滴落在潮濕的地麵上,充血的眼睛裏是漫天的絕望悲傷,說不出的觸目驚心。
多年前,他曾見過陸傾流淚,深夜門外無助的人在哭泣,那時隻是心痛難當,想要一生疼惜這清瘦的人。
現在,卻是彼此對峙,物是人非,一切再也無法挽回。
“阿傾……”慕江封柔聲道,其實全身已緊繃到極點,“我可以縱容你的一切,可你不能拿雪兒開玩笑,好麼?”
“你恨死我了,根本不必再假情假意。”陸傾顫聲道,淚流得更多。
“不,我始終很愛你,無論你什麼樣子,我的心意永不改變——你知道這點,才有恃無恐地欺負柳宇不是麼?”慕江封說著,唇邊浮起一縷微笑,“我會包容你,寵溺你,就算你背棄我,傷害我,深刻入骨,我也不會再離開你。”
像是逐漸地陷入回憶,慕江封的笑意苦澀而朦朧。
“阿傾,這些年我看著你胡鬧……我知道你心裏苦,可我居然幫不了你!現在好了,你母仇已報,解決了多年的怨恨,再沒有心事了;我也不必再背著光複慕家的重擔,擺脫了柳宇……沒心沒肺,傷天害理又如何?我們都是有罪的人,都要下地獄的,死之前為什麼不能過幾天痛快日子!
阿傾,莫要彼此相恨了,拋卻自己跟我走,我帶你亡命天涯,與你見識這世界的大好風光,看看那風土人情,你會感興趣的……”
“你還記得你說過的?”陸傾淚眼朦朧。
“不曾忘。沒想到多年以後,兜兜轉轉,我們還是等著對方的拯救……身敗名裂,妻離子散,這段糾纏不盡的孽緣,又回到了初始。”
陸傾微微咬唇,忽然道:“當年船難,開槍者是政·府的人,但根本不是針對你的,是當時政府內鬥,有人要除去躲在那裏的敵派人物,但那幾人根本沒上船,我們是無辜受了波及。”
慕江封愣了。
“那幾個被列為暗殺對象的人裏麵,有一人和你幾分相像,另幾人裏,有陳公卿。所以這整件事,他是知道的。”
慕江封難以置信地看向他,剛變清明的眼神又完全潰敗。“所以,這一切陰謀的源頭,不過是我們被錯認成該殺的人?就這樣害了我們一世?!何其荒謬!!”
原來以前他自以為的一切愛恨情仇,都是沒有價值的。
殺的人,犯的錯,錯過的時光,自己的理想,都是白耽誤了。
隻感到濃濃的蒼涼無助,他站得筆直的身體疲軟下來,精神萎靡地幹笑了幾聲,已不堪一擊。
抬起頭,陸傾拿槍指著他,一臉瘋狂的冷笑。
“阿傾?”
“嗬,你以為甜言蜜語還能打動我嗎?我已經萬劫不複了,我不會再相信任何人!對我好?你剛才明明對我動了殺機的!
最後的勝利者會是我,殺了你,我就完全解脫了!
慕江封,去死吧!!”
整個視野忽然模糊無比,是外麵濃厚的冷霧飄散進來了嗎?鼻端的空氣越發稀薄,不能呼吸,整個人似乎都不存在了。
慕江封隻感到腿上傳來的一陣疼痛,對麵的子彈打中了他。
晃了幾下,他支撐不住身體倒在地上,倉皇地仰起頭,見陸傾麵無人色,再次瞄準了他。
慕江封抽出身下的槍,抬手扣下扳機……
一大團連人帶椅的黑影被推倒向這邊,正對著槍口,想要改變方向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靠得如此之近,那雙與自己相仿的黑眼睛直直盯著自己,一縷血從額頭流下,染濕了那排濃密的眼睫毛。
幽深而清澈的瞳仁微微顫著,像要傾訴什麼,卻在短暫之後,逐漸地光華不再。
“雪兒?雪兒,雪兒……”慕江封伸出手抓著女孩的肩,茫然無措地一遍遍輕喚著。
沒有反應。
最後隻剩一聲獸般撕心裂肺的嘶吼,絕望的吼聲在一方空曠中回蕩,被外麵的雨幕阻隔開來,雨勢更急了。
緊抱著少女,輕輕吻著她冰冷的臉龐,慕江封嗚嗚地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