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不知是高原反應還是看到的景點太類似，我總禁不住在失望中為少數民族文化的慢慢淡出曆史而傷感。尤其是導遊說她自己也已經完全漢化，隻是戶口簿上的身份還能證明她是少數民族的時候，我更禁不住為新生代的這一種自覺背離感到悲哀。想起了一句古語：“欲滅其國，先滅其文化。”解放以來的中國，曆來提倡的是多民族的大統一，自然不可能存在什麼滅不滅的問題。可是，當少數民族慢慢地消失在漢化中，越來越多的人趨向於同一種文化，成為大融合中的一員。我更懷念曆史上眾多民族各自獨有的文化傳統，它們就像一座百花園，綻放著屬於自己的美麗。那些民族的信仰和他們追崇的圖騰，讓人在紛呈中感受到不同文化的魅力。我其實一直很反感漢化，這一點應該與我學曆史出身有關。我看一樣東西總喜歡聯想到它的前身，也懷念著它原來的美麗。我不喜歡太過於千篇一律的懷古模式：在古老的建築裏塞滿用現代工藝製造的贗品。他們將曆史變成了一種商品，一種可以賺取利潤的商品。我不知道，若幹年後，我們還能留存多少可以叫作國粹的東西？而我們瑰麗的古老文明又還能傳承多久？惋惜旅遊繁榮的時候，卻往往伴隨著民俗的表演化和景點的商品化。
許是看出了旅途中我掩飾不住的失望，導遊悄悄對我說：“如果你想看到原生態的民俗，可以去那些偏遠的村落，那裏的老人還在沿襲經久不變的習慣！”我恍然大悟般地突然明白：原來，跟全國各地一樣，導遊帶的都是已經作為旅遊產品推介的景點，這些景點，早就把民俗包裝成了一種產業。一個地方不可能把自己全部的特點在短時期展示給遊客，哪怕這個地方本來就屬於多姿多彩的少數民族聚居的地方。當現在的年輕人已經潛移默化地接受了漢族文化，隻有老年人固守著他們古老的家園，遊客品嚐到的隻能是一道道旅遊快餐也就不足為怪了。而曆史，我們曾經繁華的曆史，是用來緬懷和瞻仰的，不是用來重複和體驗的。
寫這篇文字的時候，孫楠的歌聲一直在我耳邊回蕩，帶著我一次次地重遊那一片《淨土》：“傳說中有一片淨土/住著古老的民族/每個人能歌善舞/他們從不孤獨/傳說中有一座雪山/白雲在山頂漂浮/一個夢反反複複/隻想讓你默默領悟/傳說中有一片淨土/在太陽的那邊住/一顆心不再飄浮/隻想回到夢中的小屋”。當旅途最後一個景點玉龍雪山出現在我眼前，孫楠歌裏描述的淨土像一副靜默的國畫，優雅地散發出遼遠的氣質。在那上麵，沒有任何商人向你兜售什麼。你隻需緩慢地挪行你的腳步，徹底放鬆你的心情，全身心感受這片土地的純淨。時間在這裏成為了一種靜止，聲音在這裏成為了一種多餘，世俗在這裏成為了一種沉淪。原來，度陌越阡後，終於可以領略到的美麗是不加任何修飾的，愈是自然愈能打動人，就像女人素麵朝天、未染鉛華的時候，反而更可愛一樣。它的存在和出現，與曆史無關，與民族無關。它就是一個景點，一個千百年來獨自芬芳的景點。你來還是不來，山頂上的積雪依然泛著它純白的顏色，林間吹來的風依然是那麼潔淨清爽，挺拔的雲杉依然在傾聽來自人類的聲音。它沒有烙上任何時代的痕跡，除了那些跟它有關的淒美愛情傳說。它的幽靜，讓我的一直在旅途中浮躁著的心自覺地停落下來，棲息在那一片雲杉的枝頭。
回程路上，透過玻璃窗遙遙地望著漸漸遠去的雪山和雪山上漂浮的白雲，而納西族殉情的愛情故事在張藝謀《印象麗江》的演繹下格外讓人心碎。感謝張藝謀，讓我在烈日當空的異鄉淚流滿麵，感謝玉龍雪山，讓我在經過之後還能想著再次回來。於是，便也明白：無論多麼單純的景點，能夠讓一個漂泊的人自願停下她的腳步細細欣賞，除了它原始的麵貌，更有掩藏在它麵貌下的蜿蜒的故事，那種與愛情有關的故事。
2013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