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和我把架子車拉到一邊的空地上，把那六袋蒜全部倒了出來。看到本來在我們後麵的車子已經在過秤，後麵還有車子緊緊跟上來，父親忙說：“快些，輝子。咱趕緊挑。”我狠狠地瞪了那兩個人一眼，看看忙活著的父親，突然鼻子一酸。父親看看我，手停了下來：“咋了？輝子。咋了？”我抽泣了一下，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父親站起來，摸著我的頭，笑著說：“沒關係，輝子。很快咱就挑好了。等咱把蒜賣了，爹給你買羊肉泡饃吃。”我抬頭一看，天已經慢慢暗下來了。我感覺不到一絲涼意，反而覺得渾身在冒汗。
過了好大一會兒，父親又把那人叫了過來，笑著說：“老哥，這回行了吧。我和娃娃又挑了兩袋子出來。”那人的手在袋子裏翻弄著。父親緊張地看著那隻手，低聲說：“老哥，你就行個方便。我和娃娃早上出門，還沒好好吃過一頓飯呢。”那人遲疑了一下，拍了拍手，說：“算了，算了。你就過秤吧。我聽你口音，也不像是我們東邊人……天也快黑了。”父親忙說：“謝你了，謝你了。我不是咱興平縣人，我是西邊武功縣薛固鄉的。”說著，父親趕緊叫我和他一起把架子車往磅秤跟前推。
蒜總算賣了。我們沿著公路往西走，準備順著湯坊坡下去，抄近路回家。父親拉著架子車，車上放著挑剩的三袋蒜，還有四個空蛇皮袋子。我在後麵拖著沉重的雙腿，沒精打采地跟著。到了湯坊鄉政府前麵時，已經燈火通明。父親把車停在一家飯館前，說：“輝子，咱爺倆今晚吃羊肉泡饃。”我的腿上頓時來了勁，看了看架子車，說：“爹，車子放在外麵咋辦？”父親笑著，手一揮，說：“放著就放著吧，今年這蒜便宜得誰要啊。走，咱先進去吃羊肉泡饃。走！”
一碗羊肉泡饃端上來了，父親說：“輝子，快吃。餓壞了吧。”我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那個冒著熱氣的大碗，笑了笑，埋頭吃了起來。我吃了一會兒，一抬頭，卻發現父親在吃麵，忙問：“爹，你不是說吃羊肉泡饃嗎？”父親笑了笑：“你快吃。爹愛吃臊子麵。”我鼻子一下子酸了。
下湯坊鄉政府前的那條大坡時，我一定要拉車，父親給了我。我讓父親坐在車上，父親不肯。我說：“爹，你坐嘛。反正是下坡路，我又不用多麼大的力氣。”父親一抬屁股，坐在了架子車的車幫上，嘴裏說：“我今天還坐我輝子的車了。”我高聲說：“我今天還吃羊肉泡饃了。”我們在寂靜的大道上哈哈大笑。
下了坡，父親拉起了架子車，要我坐在車上。我實在有些困，便坐了上去。涼風吹來，我打了個寒戰。抬頭一看，黑藍的夜空中，一輪明月高高地掛著。遠處，那幾顆可憐的星星好像有些迷糊了。我裹緊了衣衫，縮起脖子，眼皮耷拉下來，父親“撲踏、撲踏”的腳步聲也越來越模糊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