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戈輝:我想起來了,您曾經強調過這個“竊”是“偷”的概念。就是要從別人那竊取知識啊,文化啊這些。
沈昌文:對,對。盜竊有形資產是不行的了,即使我從許戈輝口袋裏掏兩毛錢出來也是犯罪的,可是可以盜竊無形資產。我可以問,哎呀,許小姐,你最近讀什麼書啊?許小姐說,我昨天晚上看了一本書,感動極了。我立刻要問什麼書,感動在哪裏,就等於把你的無形資產給盜竊過來了。
退休後的沈昌文最大的樂趣,就是定期和老朋友的聚會。
整整五十年的出版工作經驗,令他退休後並未真正離開事業的舞台頤養天年。
楊絳先生的《我們仨》是沈昌文退休後編的第一本書,並成為當年的暢銷書,賣到七十多萬冊。
他又將台灣的《蔡誌忠漫畫》、《朱德庸漫畫》和《幾米繪本》推薦到內地出版。他笑言這是把幹出版幾十年的經驗和資源再次整合“出賣”。
許戈輝:您原來在出版社工作,又做過《讀書》雜誌的主編,您這整個一個“監守自盜”,有著很多很多優越的條件去盜。
沈昌文:所以我必須要跟有知識的人交往,要聽他們講,然後貪汙盜竊完了,就要“出賣情報”了。因為我知道了這些知識,我的目的還是要出售啊,我是商人呐。我海內外的朋友特別多,比如說外省的出版社到了北京,要找王蒙組個稿子,怎麼辦呢?那我說,我怎麼告訴你呢,明天晚上在什麼飯館見吧,那等於出賣了。他請我吃飯,我就告訴他王蒙家裏電話怎麼打。不過這個情報出賣得好像價格也不太高,一頓飯就給打發了。
許戈輝:我是在不同的地方看您強調過這二十個字的不同的側麵。那咱們總結起來來看一看啊,有吃喝玩樂,有談情說愛,有貪汙盜竊,有出賣情報,整個就是一個罪大惡極,十惡不赦的形象。那麼剛才您跟我說的二十個字,您的人生哲學和這個生活內容中的二十個字,還差最後的四個字是什麼?
沈昌文:我現在就是老年,老年癡呆症。我剛想出來了,四個字,“坐以待斃”。因為剛才我講了這十六個字,這十六個字都是共產黨員不允許的了,因此你必定完蛋,叫坐以待斃。那麼我不想完蛋怎麼辦呢,我隻好把這個斃改了一下,改成人民幣的幣。因此我把請客吃飯的單據寄到鳳凰電視台,然後許戈輝把人民幣給我寄來,我就在家裏等許戈輝把人民幣寄來叫“坐以待幣”。
許戈輝:所以用一句時髦的詞,您現在這個生活方式越來越和國際接軌了,越來越國際化了,所以也可以擴展到海外,坐以待幣。
沈昌文:可是我不能接受這種事情。如果許戈輝和我講完話了以後,錢包裏塞給我兩千塊錢,這個不能接受,我必須把單據給你。我跟你言明在先,我看你好像又要給我塞兩千塊錢的意圖了。
許戈輝:我們還是請您去吃喝玩樂吧,談情說愛是不敢了。我聽說您特別了解北京吃喝的好去處,還有一個掌中寶,專門記什麼地方什麼好吃。您現在口味,喜歡吃什麼?
沈昌文:我是主張,跟文化人,跟思想工作者,或者思想家要搞好關係,我沒別的手段,隻有一條——吃。因此我要到哪裏去吃,重要的是要了解他們喜歡吃什麼。比如說吧,有些很有身份地位很高的人,前不久有些人,特別是海外、台灣來的,什麼飯館都吃過,我就不會請他到三聯書店的咖啡館,出去我也不請他到咖啡館旁邊的兩家飯館去。我去老字號,最便宜,大概三十塊錢一個人就可以了,還可以吃北京最地道的豆汁啊什麼的。人家什麼大飯館都去過,所以我要有點小陰謀在裏邊。更多的是概括一句話,我之所以喜歡吃飯,是為了取悅對方,包括取悅許戈輝小姐。就這樣,取悅。
許戈輝:正是這個取悅非常有學問,我發現這個貫穿您的一生,就是用最低的成本追求最高層麵上的享受。
沈昌文:對,對,而且事先要調查、了解,是為edit(編輯)。這跟做菜像極了,做菜無非把各種東西拚在一起嘛,edit也是這種事情,所以edit就是cooking(烹飪),或者cooking就是edit。我在這中間又得到樂趣,那今天中午比如說我搭配這個,那個,我一定要像一個cooking來搭配,什麼是頭條的文章,什麼是壓軸的。我們今天中午,我訪問了(那家飯店),我已經去研究過了,有一種筍,把那個筍不剝皮就煮了,然後加各種作料,讓你當場吃的時候剝皮,吃得那些老頭、老太太高興死了,就是諸如此類,所以這對我來說最主要的一種交際手段。
許戈輝:如果我要是讓您用最簡潔的詞語來概括您自己,您會怎麼說?
沈昌文:做無聊的事來度過這個有涯的人生,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