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她如是述道,我顱間神智終是稍回幾許,雙眸亦微複清明,滿麵惶色盡數褪了去。
連姬所言甚是,這大漠深宮裏何來的皇上一稱,許是我酣夢未醒,適才現此幻象罷。
隻是他那略攬邪氣的顏容甚是真切,若論其是妄象,倒也不盡如此。倘使我當真不識此人,又怎會憶得起此人的音容相貌?委實稀怪。
“快追,莫任那賊子將囚犯劫了去,定要將其賊黨捉拿歸獄才是。如若不然,王上就此事怪罪下來,你我又何人擔待的起?”忽聞殿院牆外一席促吼,步聲紛至,繼而攏得一陣蜩沸揚長而去。
我顱緒恍惚的抬首朝那暮色已深的墨空探去,清眸盡染一眶沉暗,心下紊亂不止。
堂堂大漠王宮衛戍自是重垣迭鎖,又怎會任憑那賊人如斯輕而易舉的便將獄中囚犯劫了去,想來應是蘇盡銘有意縱其賊人歸山罷。
既他萬事皆已籌算妥切,我自當樂得清閑,倒是那蘇由顯,怕是仍酣眠於其野望虛夢間未能複醒呢。
來日便是身亡於萬劫不複的淵獄中,亦是死不足惜,為臣者,怎可終日覷其君主之位?
雖蘭綺為他所劫了去,但此舉定會敗露其遣人毒害蘇杞一事,屆時,蘭綺自當不甘憑其差遣了罷。
隻是我思前慮後卻仍有一事不明,蘇杞身逝乃是數日前所生之事,至今已約去八日光景,其間並未見其遣人劫獄蘭綺,且蘇由顯亦非昏聵之輩,又怎會遂了蘇盡銘之意,耗至今時方才遣人劫去蘭綺?
莫非,莫非他……心下免不住惶意頓生,忙斂色朝廊盡外廂疾步奔去,連姬亦緘默不語的緊隨我身後而來,掌指間倏然滲出些許薄汗,硬甲狠掐進溫肉間,失了痛知,惟餘些麻滯脹覺。
暗廂內,桌上那一炳燭影於榻上人兒蒼晦的麵上輕曳,隻見其雙眸緊嵌,鼻間氣息甚是淺淡,兩瓣唇肉亦微皸幾許,好不頹然的模樣。
我垂眸輕瞥其黯容,掌間濕潮徐徐褪去,顱間惶意稍斂幾許,多是我過慮了,此事局勢已定,任他蘇由顯如何神通廣大,亦是為時過晚了。
連姬眉骨微蹙,抬掌緊攥住我的十指,沉嗓溫聲慰道:“傾城可是疑忌其內中有詐?依我拙見,雖宮中局勢已然為政王所駕馭,但城外萬千兵士皆憑蘇大哥掌令,屆時待吾軍攻至城外,將其叛黨圍困城中,又何懼他一幫烏合之眾?怕隻怕明日蘇杞仍不複醒,倘若當真如此,便是政王謀反篡位,蘇大哥亦不能問罪於他啊。”言盡,她免不了輕歎一息,美眸中稍攬些愁色。
我抬指輕拂去她微燙的眉褶,無奈笑之,啞聲唏噓道:“此事皆不容你我遴選,終局亦由不得你我掌控,但如若任憑蘇由顯成得此舉,盡銘怕是難逃一死罷。”
言至於此,我斂唇稍頓幾許,若無其事的將榻上人兒微扣的指節盡收眸底,繼而坦然笑道:“成王敗寇自有命,待到明日,你我便好生瞧瞧,這天意究是若何罷。”
話畢,我同連姬相攜步出暗廂,緩步朝寢殿邁去。徐行間,我轉眸輕瞥深埋在墨色中的院落,漫地枯葉憑風招展,於寂空中揚聲囂叫,猶似鬼怪恨泣不止。
身下涼意忽襲,惹得我渾身毛骨皆為之栗然,時日甚疾,深秋方過數日,便入了這寒辰呐。
一宿酣眠,越日拂曉連姬便將我喚起,我滿麵惺忪的憑她差遣宮婢為我輿洗梳妝。近來甚為嗜睡,形骸日漸豐潤,倘若多行幾步路便止不住要喘上一喘。
待至正午時分,終是將萬般事宜皆籌辦安妥了,我薄眉輕掀,一雙清眸似水含透,雙頰粉若桃色,兩瓣豐唇微朱,舊痕已然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