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超接到命令後,便收拾行裝,準備回國。朝廷派當時擔任戊校尉的任尚接替他做西域都護。辦完了移交手續,任尚對班超說:“班都護在西域30多年,如今由我這個沒本事的人接替您,我感到責任很重,而我自己的見識短淺,請您多加指導。”(“君侯在外國三十餘年,而小人猥承君後,任重慮淺,宜有以誨之。”
)。班超低頭沉思了許久,這才語重心長,道出一番經典名言:“吾年老失智,而任君屢當大任,豈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願進愚言。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順孫,皆以罪過徙補邊屯。而蠻夷懷鳥獸之心,難養易敗。今君來此撫馭,他不足慮,隻性太嚴急,還宜少戒。水清無大魚,察政不得下和。宜蕩佚簡易,寬小過,總大綱而已。”
班超的意思是說:“我現在年紀大了,頭腦不靈活了,任都護多次擔當重任,哪裏是我班超所能比的呢!實在不得已,願意給您說幾句很愚蠢的話。在塞外的官兵,本來就不是很正派的人,都是因為犯了罪才被遷徙和補充到邊疆屯田的。而西域民族的心像鳥獸一樣,難於順從,容易反叛。你性情嚴厲急躁,要知道水清就沒有大魚了,你管得太嚴了,就得不到手下的擁護。簡單容易的小事應少管,一般的小錯要寬大處理,堅持大方針就可以了。”
這便是班超的半生經驗之總結——所謂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為政者越是處於錯綜複雜之陌生環境,越是麵對良莠混雜之特殊人群,就越要分清主次矛盾,懂得適當進行妥協。因為隻有懂得妥協,才能達到真正的和諧。其實這世上很多事兒都是這樣,都要講究一個平衡、講究一個中庸,切切不可走向極端。班超從不給敵人留後路,但對於可以爭取或需要團結的力量,卻總在原則之下留給他們一定的空間,從而海納百川、融彙貫通,使自己常立於眼觀全局之戰略高度,這就是一個指揮官的心胸與魅力所在。
何況,西域都護以一幫非凶即惡的充軍罪犯,羈縻一堆叛服無常的異域城邦,對士卒什麼態度,對蠻夷什麼態度,都得好好斟酌。尤其麵對五十多個情形迥異的西域國家,更得分別依據其狀況性質、及與漢朝曆史之淵源,善用其間矛盾與利害之錯綜關係,加以分析判斷,高屋建瓴,戰略布局,方可從容執行。總之,在這個位置不僅要具備軍事素質,更要具備政治素質與外交素質;有時得大開大合的軍事立威,有時又得細致謹慎的外交溝通,平常還得寬容靈活的人性化管理,凡此總總,通通是處事峻急而性格暴躁的任尚所欠缺的。班超卸任前的這番提醒與告誡,可謂金玉良言。
班超離任後,任尚對自己的親信說:“我還以為班大人有什麼絕妙的辦法治理西域,從他所說的來看,實在一般得很。”但這些話是班超在西域多年總結出來的精華,也是他事業成功的訣竅,可是任尚卻聽不進去。自負之人,往往瞧不起平常的事物,看似著眼點很高,其實好高騖遠、華而不實。任尚就不明白,這世上所有奇策,都源於日常工作的觀察積累與分析整理。所謂欲速則不達,其實政治與武功一樣,都沒有速成之法的。任尚遠沒有班超那樣超強的素質與膽略,卻追求安西速成之法,於是過分自負,急於求成,對手下將士與西域諸國一味采取高壓政策,終喪軍心民心,導致大亂爆發。兩年後,公元106年九月,西域多國密謀聯合,圍攻西域都護府,任尚落荒而逃,被征回洛陽問責。朝廷隻得再派大軍,好不容易平定叛亂,但亂源已經種下,到第二年六月,漢軍實在待不下去了,隻得又撤出西域,北單於殘部之勢力趁機進入天山,重新控製車師地區,從此絲路再次斷絕,史稱“三絕”。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