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之餘,得了些什麼教訓呢?蔣介石在1947年5月19日,對軍官訓練團第二期講“對於匪軍戰術的研究與軍隊作戰的要領”,曾談到孟良崮之役。蔣介石說:
講到這裏,我要提出最近一次的教訓告訴大家,這就是第七十四師在孟良崮戰鬥的經過。七十四師這次在魯中攻擊匪軍根據地坦埠,攻擊了兩天沒有攻下,發現敵人的主力已向他包圍,於是全師撤退到距蒙陰三十裏的一個山地——孟良崮。當時全師有六團兵力,如果師、旅、團長平時有高深的戰術修養,能夠選擇適當的地形,配置兵力,構成周密的火網,則不論敵人兵力如何雄厚,絕不能在一天之內解決我們。但當時該師不守山口,隻守山頭,而山頭又是石山,又沒有飲水,因此敵人的炮火威力倍增,而我軍的傷亡更大,以致整個失敗。這是我軍剿匪以來,最可痛心、最可惋惜的一件事。此外聽說該師此次失敗,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去年七月間,第七十四師在淮陰作戰的時候,曾經收編了三千俘虜。後來該師師長靈甫來見我時,我曾當麵警告他:“匪軍俘虜絕對不能收編,一定要送到後方收容。”他說:“俘虜中有許多是我軍過去被俘過去的,而且並不是拿來補充戰鬥兵,隻是做雜役兵,想必沒有關係。”我說:“做雜役兵也不行,一定要集中送到後方。”我當時以為他照辦了,哪知他並沒有做到,此次該師和匪軍作戰,一遇到猛烈炮火,陣地就生混亂,聽說有雜役兵乘機鼓噪、裹脅官長的事情發生。由此可見,我們高級將領稍有一些疏忽大意,就足以危及全軍的生命。張師長在平時本是最忠實,而且是智勇兼全的將領,但因為一時的疏忽,竟遭如此重大的慘敗,這是大家應該時刻記住,作為殷鑒的。
蔣介石這裏說張靈甫是“一時的疏忽”,被若幹俘虜來的雜役兵搞了鬼,以至於慘敗,根本是自欺欺人、沒有常識的話,絕不可信。身與孟良崮之役的陳左弧在給李敖的信中指出,蔣介石這一段話多與事實不合。第七十四師在淮陰作戰不是七月夏天,而是秋涼季節,陳氏記得“張靈甫帶著幕僚們騎著馬上前線督戰時,他身上穿著蛋青色的秋大衣”。陳氏也記得七十四師自南京北上參戰後,一直到全軍覆滅,張靈甫既未離開部隊,蔣亦未來視察,所謂“當麵警告”,實係子虛。陳氏懷疑“蔣先生說了謊話,以炫示他的高瞻遠矚,察察為明”。關於俘虜,當時國民黨並無統一規定,故任由部隊處理。至於蔣“聽說”孟良崮戰役中“有雜役兵(意指收用的俘虜)乘機鼓噪、裹脅官長的事情發生”,陳在軍中全無所聞,他所見到的俘虜兵都是“照常戰鬥”,並未發生意外。他懷疑是“湯恩伯等高級指揮官以及七十四師所屬少數幾個僥幸兔脫沒有被俘的團長們所捏造出來的鬼話”,意在推卸自己指揮無方、作戰不力的罪責。(詳閱李敖《蔣介石研究三集》,第282—286頁)這種捏造除了有自欺欺人的效果外,完全汲取不到慘敗的教訓。
蔣介石上述演講後第十三天,又對軍官訓練團第三期研究班講“國軍將領的恥辱和自反”,又談到孟良崮之役:
至於何以要先召集研究班,而不與第三期同時召訓呢?這是因為我鑒於魯中、豫北各戰場最近的表現,認為我們前方將領,對於剿匪軍事和政治的意義,還沒有徹底認識,不能確立必勝的信念;同時我們多數將領精神疏懈、道德低落,也屬毋庸諱言。大家都養成自保自足的惡習,隻看到自身帶領的一部的利害,對於友軍的危難、整個戰局的成敗,幾乎是漠不關心,以致我們革命軍同生死、共患難的傳統精神,和我們軍人智、信、仁、勇、嚴必備的武德,完全喪失。我們的軍隊紀律如此廢弛,精神如此低落,要與凶頑狡猾的匪軍作戰,絕無幸免於消滅的道理。此次孟良崮第七十四師的失敗,並且犧牲了忠實英勇的張靈甫師長等四五人之多,固然當時七十四師的部署不能說沒有缺點,而友軍不能及時赴援,也是一個最大的原因。
蔣介石這裏說孟良崮之役是“友軍不能及時赴援”,才打了敗仗,又把慘敗的原因過於簡單化了。他不願也不能認識到,這一仗乃是共軍少壯將領粟裕在毛澤東、陳毅信任之下,揮灑自如的傑出表現,也是粟裕的成名之仗。他統領九個縱隊以坦埠為中心,麵對蔣介石手下大將顧祝同的五個整編師和一個軍的排山倒海之勢,毫不畏懼,斷然迎戰,且以猛虎掏心的招式,直攻最精銳的七十四師,出敵不意,贏得奇襲的效果,並誘引七十四師進入預設的“鐵柵”,然後兩翼向前伸張,漸成合圍之勢。為了分隔七十四師與友軍的呼應,粟裕又用兩個縱隊縱深猛插,搶占製高點,分別割裂七十四師與二十五師以及八十三師的結合,在此展現出虎將的勇猛,勇能克險,達到切斷敵軍的精彩效果。等到七十四師師長張靈甫發現有被關入“鐵柵”的危險時,準備收縮南撤,但粟裕早已在敵人背後的銅石西南地區預置了一個縱隊,於一日之內,先行占領七十四師退向的垛莊,堵住敵軍後退之路,七十四師遂被逼上孟良崮。可謂高手下棋,棋先一著,出敵不意。當美械七十四師被逼上山,重武器皆棄置於山下,頓時剝奪了蔣軍火炮上的優勢。蔣介石說“友軍不能及時赴援”,應指不可能赴援,因粟裕隻用五個縱隊圍攻,另外布置四個縱隊阻援,防止了蔣軍裏應外合,反敗為勝。粟軍阻援又展現了頑強的毅力。顧祝同的六十五師、十一軍、第七軍、四十八師均被有效鉗住,不能赴援。另外國民黨八十三、二十五兩師雖逼近包圍圈、雖孟良崮在望,但是絕對無法超越阻援的堅強防線。七十四師既被完全孤立,包圍圈逐漸縮小,突圍無路,最後糧盡彈絕,粟裕下令總攻,集中炮火猛轟,當日下午七十四師官兵全體投降。這四天(五月十三日至十六日)的惡戰,充分證實了粟裕作為一個將才的膽識,勇而有謀,迭著先機。蔣介石看不到這些,竟說是被烏合之眾所敗(語見蔣介石《為追念張靈甫師長剿匪成仁通告國軍官兵》),大肆宣傳張靈甫的自殺殉國、開追悼大會等等。其實敗軍之將,何當此榮?據張師長隨從參謀楊占春被俘後說,張靈甫打電報給蔣,說是集體自殺,其實是被擊斃的。(見辛子陵《毛澤東全傳》中冊,第9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