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你等等,等等……’”
“中隊長的聲音終於從步話機中響起:‘小薛,小薛,我命令你們全部撤退到火情穩定的C區,務必於五分鍾內撤離。’”
“我知道軍令如山,但此時此刻,我顧不了想太多,‘顧隊,顧隊!我們必須派兩名隊員上去!必須去!’”
“可不知怎麼,步話機那頭再度歸於沉寂。”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突然有個隊員跑過來彙報,‘薛副,這棟樓火情相當危險,剛才我們在樓內搜救時,發現5單元的6層頂樓開有一家私人火鍋店,好像是儲備著幾十瓶液化石油氣罐,假如我們沒有看錯的話,那裏隨時有爆炸危險。’”
“一瞬間,我明白了中隊長命令裏的含義。”
“事不宜遲,我一邊指揮大家撤退,一邊試圖讓步話機有所反應:‘顧隊,顧隊,你不能有事,雨晴姐不能有事!你們還有可愛的女兒,你們不能丟下小涵……’”
“我深知,一牆之隔的中隊長家危在旦夕!”
“隊友們將群眾疏散到了安全地帶,紛紛圍住我,七嘴八舌地請纓:‘薛副,中隊長和嫂子困在火場,我們還有足夠的體力,讓我們去吧——’”
“這時,步話機響起來,是中隊長:‘咳咳……咳咳咳……我看不清出口在哪裏……來不及了,你們不要冒險……’”
“他的聲音突然斷了。”
“我暗叫不好,但卻不知該怎麼辦,隻一個勁握著步話機聲嘶力竭地呼喚他們。市消防局的呂局長走過來詢問情況,我說:‘我們的顧隊和他妻子還沒出來……’”
“呂局長與中隊長十分熟識,一聽我的話頓時急了眼:‘啊?!還等什麼?快想辦法!’”
“我努力壓下心中的悲痛,繼續無望地呼喊著:‘顧隊——顧隊——’喊完一輪,沒有絲毫反應。我啞著嗓子告訴呂局長,‘顧隊所在位置有大量液化石油氣鋼瓶,隨時會爆炸’……”
“呂局長奪過我的步話機:‘顧天朗!顧天朗!我命令你趕緊撤離!趕緊撤離!我會派人接應你們!就算拚著最後一口氣,你也得給我活著出來!!’”
“中隊長的聲音再次傳來,已經是逼近最後五分鍾的末端:‘小薛,你一定要帶領大家退到C區……一定……’”
“呂局長大喊:‘顧天朗!你是我帶出來的兵!你絕不能服輸,我知道你能行!我一直都知道,你能行——’”
“中隊長似乎笑了,然而他的聲音微弱而模糊,‘謝謝呂局的信任……’”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等待了許久,步話機裏傳來雨晴姐的話語:‘不用再派人上來,不要做無謂的犧牲。我跟天朗在一起,不害怕。’”
“話音未落,轟隆一聲巨響,震徹整個居民區。”
“爆炸時強大的氣浪幾乎掀翻了我們幾輛消防車,大家掩護著群眾,按照避險操作課上學到的知識全部臥倒匍匐,隻有我站著不動。我看到,天都燒紅了。”
“離我最近的一個消防水喉毫不留情地被氣浪卷起,由於水管牽扯的慣性,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胸口。一下子,錐心的鈍痛,我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呼吸。旁邊的隊友拽了我一把,我重重摔倒在地,小腿處的石膏似乎裂開了,我不在乎,真的,也不覺得痛。”
“最痛的是心口那個地方。”
“在哭聲和喊聲中,24棟樓坍塌了。”
“成百上千戶人家,在這一天流離失所。”
“中隊長把生的希望全部留給了別人,到了最後時刻才回到妻子的身邊。我想,即使他們之間有再多的誤會,這一次,他們是真真正正坦誠相對,生死相依,再也不會分開了。”
“為什麼我偏要在這個節骨眼受傷?”
“自從受傷,中隊長連著替我和其他隊友值了兩周的夜班。如果他能夠保證充足的睡眠,狀態不會是這樣的,這次絕不會出事。”
“沒有人可以安慰我。我又能去安慰誰?”
“我在想,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
……
除去墨水已經褪色的部分內容無法猜出,顧以涵大致讀完了這份摻雜了太多個人情感因素的現場實錄。
她捏著報告紙的雙手已被寒風吹得通紅,卻渾然覺不出冷。
麵頰上的淚帶著觸手可及的溫熱感,極其的不真實,超乎尋常的前所未有。
目睹火災慘狀的時候她沒有哭,得知父母無法獲救的時候她沒有哭,烈士表彰大會上她沒有哭,走進福利院大門的時候她沒有哭。四年多來,一千五百多天的日日夜夜,她的眼淚像是幹涸了一樣,很少滑落。
今天,顧以涵終於哭出來了。
火災發生的日子,距離媽媽將日記、小鴿子和寫給她的未完成的信存進保險箱的日子,僅僅相差半個月。就是小薛記錄裏的兩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