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男聲縈繞在車內,竟讓許多福生起一絲微微的暖意。她靠在椅背上,便抵不住侵襲而來的睡意,朦朦朧朧地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已是霓虹閃爍。她揉著惺忪的眼坐直了身子,才兀地發現身上蓋著的是江城越的皮夾克,然而他的人卻不在車裏。她抱著他的外套便輕手輕腳地開了車門,剛下來就聽見他的聲音:“醒了?”
循聲看去,江城越正靠在車尾低著頭吸煙,指尖的星火明明滅滅的。她低低地嗯了一聲,便緩步走上前將外套遞還給他,壓下心底無端生出的心疼,扭頭躲開他抬起頭時深邃的眼眸,低聲說道:“謝謝你,我回去了。”
“我送你。”江城越扔了煙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然而卻看到許多福扭頭來一副無助的模樣,便不由鬆開了手,口氣也軟了下來,“我陪你找到他就走。”
許多福不動聲色地抽回手,眼神也黯淡了下來,她點了點頭便鑽進了車子裏。
她一直擔心自己會連累到江城越,所以特意躲得遠遠的,可千算萬算,哪裏算得到因為自己的緣故,受到連累的那一個竟然是另一個人!是從大一開始就照顧她無微不至的師兄,一直默默無言守在她身邊。
他原本用卑微的口氣問她能不能不去看江城越的,他原本用小心翼翼的語調問她能不能跟他回家的,但那一刻,她卻比任何一個時候都殘忍。
車子停在了雷拓的樓下,許多福扣好毛衣外套的牛角扣,就開門急匆匆地衝了出去,連一句告別都沒說,所以身後那道漸漸暗下去的目光,卻一直膠著在她身上,而她卻無從知曉。
搭乘電梯一直到了邵榮平辦公室所在的那一層,樓道裏黑漆漆的,一點燈光都沒有,她隻能憑著記憶搜索著辦公室的方向。整層樓的人都走光了,但她卻很肯定地知道,邵榮平一定留在這裏。
走道的盡頭,許多福站住了腳,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猛地推開了麵前的門,隨即一股嗆人的煙味撲麵而來,她趕緊偏開頭捂住了被迷住的眼。等適應後,她才漸漸看清黑暗中那個慢慢清晰起來的輪廓,沒有掩好的厚重窗簾外投進來昏暗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卻顯得更加得失魂落魄。
突然就像被什麼刺了一下,許多福立即奔上前抱住了他,抵著他的頭死死地咬著嘴唇。她不想哭,她希望自己可以堅強地支撐他,在不知不覺地依賴了他這麼久以後,她也想做他的依靠。可是呼吸還是越來越急促了,她甚至覺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一般,身子不由自主地微顫起來,她克製不住,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劈裏啪啦地砸了出來。
邵榮平紋絲不動地由著她抱著,若不是還能聽到他那不均勻的呼吸,許多福甚至會覺得自己抱著的是冰冷的死物。她吸了吸鼻子,慢慢摸索到他的臉,低下頭小聲地喚道:“師兄,我回來了。”
麵前人的目光渙散,根本就沒有辦法集中到自己的臉上,許多福看著他沒有血色的臉差點就要崩潰了,她拚命地摩擦著他的臉,口中不停地說著話:“師兄,你看看我啊,我是許多福啊,你到底怎麼了啊!雷拓沒有了咱們還可以重頭再來的!師兄,你不會倒下的對不對?”
掌心下他的臉,依然是冰冷冰冷的,這麼冷的天氣,屋裏還沒有開空調,邵榮平隻穿著單薄的淺灰色毛衣坐在開著的窗口邊。許多福心疼地將他的頭攬進自己懷裏,腿上失去力氣,突然跌坐到了地上。
仿佛支撐的力量也沒有了,她終是放聲哭了出來,眼淚落在了邵榮平的臉頰,再慢慢地砸到了木地板上。許多福一邊哭一邊湊過臉尋著他的唇,冰冷冰冷的唇,沒有絲毫溫度的唇,再也沒有憐惜的唇。她從來沒有親過他,惟一的一次,還是邵榮平故意在江城越麵前強吻她,但這一次和上一次不一樣,她雖然笨拙,卻竭盡了全力,仿佛是在安撫他,其實是在安撫自己。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貼上去吻住他的嘴唇,她的腦海裏隻是一團亂麻,什麼都忘記了,隻有大學四年裏,邵榮平陪著她鬧陪著她逍遙的畫麵。
許多福淚眼朦朧,卻突然被人狠狠地推開。
“師兄?”她一喜,抬起頭來驚叫了起來,“我去給你買飯,你肯定還沒吃是吧,你等我啊。”
她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卻不想跪坐地太久,腿早已發麻了,身子一歪,差點又要栽倒。她訕訕笑了笑,揉了揉腿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然而,還沒等到走出辦公室的門,就聽見邵榮平沙啞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算了吧。”
許多福扶著門框,似是覺得自己聽錯了,慢慢地轉過身笑了起來:“你要吃什麼粥?皮蛋瘦肉嗎?或者蝦仁的?還是……”
“算了吧,我不會再打擾你,不會再讓你為難了。”邵榮平這次終於抬起頭來,直直地盯在許多福的臉上。
許多福的身子搖晃了一下,然後咧嘴笑了:“腿還發麻在,我……”
“我發誓我不會再為難你!也求你們放過我!不要幹擾我的生活!我他媽的現在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邵榮平突然嘶聲喊了出來,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許多福本就愧疚,如此一來,眼淚珠子劈裏啪啦往下掉,一瘸一拐地趕回到他的身邊,口中囁嚅道:“對不起,真對不起,我沒想到他們會對你下手,我去和越哥說,一定會好起來的!”
“許多福!”邵榮平幾乎咬牙切齒,“我不想再看到你。”
明明是故意放平淡的口氣,可許多福還是覺得心髒湧出一股浪潮般的委屈,她想不通,想不通為什麼麵前的邵榮平一改以往的模樣,對她凶,對她惡語相向,甚至對她心生厭惡。明明之前還是好好的,自己不過是沒有和他一起回家幫他媽媽慶生而已,不過選擇了去看江城越而已,不過是連累了他的公司被收購而已……
可這些啊,都是因為她啊。
她終於承認,是她欠了邵榮平。
蔣小滿安慰她,說邵榮平突然變了態度,一定是因愛生恨。許多福笑笑沒有理會。蔣小滿又說,男人都是要麵子的,失去女人就算了,還失去了事業,所以一定很痛心疾首。許多福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閉嘴。蔣小滿還是繼續道,金絲邊眼鏡的男人雖然帥,但還是有一點人麵禽獸的感覺,說變臉就變臉,還是黑社會直截了當。許多福直接拍案而起,收拾了衣物就回學校宿舍了。
美名其曰,要寫畢業論文。
實則,還是想要逃開一切,蔣小滿帶給她的嘮叨,江城越帶給她的無力,邵榮平帶給她的負罪感。
她再一次鴕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