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我們應該留下。但在大多數夜裏, 我們都被槍炮聲嚇得睡不好覺。每個人都陷入持續的焦慮狀態。一天晚上, 我們被尖叫聲喚醒。
我們家新近增添了幾隻寵物———三隻白雞和一隻白兔。兔子是胡沙爾的朋友送他的, 我們任它在家裏隨處活動。阿塔爾當時隻有五歲, 他很喜歡那隻兔子, 所以它常常就睡在我父母的床下。但兔子到處撒尿, 因此那天晚上, 我們把它放到了戶外。大約是午夜左右, 一隻貓經過, 咬死了它。我們都聽見了它淒慘的哀號。
阿塔爾不停地哭泣。“等太陽出來以後, 我要給那隻貓點顏色看看。” 他說, “我要殺死它。”
這聽起來是個不祥的預兆。
15離開河穀
離開河穀, 比我之前做過的任何事情都要艱難許多。我還記得祖母以前經常背誦的一首拓帕: “普什圖人不會自願離開他的土地。
若要離開, 不是因為貧窮, 就是因為愛。” 現在, 我們因為詩人從來沒有想象過的第三個被迫離開的理由———塔利班。
離開我們的家, 讓我覺得心如刀割。我站在屋頂眺望遠山, 亞曆山大大帝曾登上白雪覆蓋的埃勒姆山頂, 在那裏碰觸到了木星。
我看到了樹木正在萌芽。今年, 我們家那棵杏樹的果實會被其他人采摘吧。世界悄然靜寂, 就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河流和春風都靜默了, 甚至連鳥兒都停止了鳴叫。
我想哭, 因為我從心底感覺到, 我可能再也見不到我的家了。
紀錄片的製作人曾經問我, 如果有一天我要離開斯瓦特, 永遠不再歸來, 我會有什麼感覺。當時, 我認為那是個愚蠢的問題。但現在我發現, 所有那些我無法想象會發生的事情, 都發生了。我以為我的學校不會關閉, 但它關閉了; 我以為我們永遠不會離開斯瓦特,而我們正準備離開; 我以為有一天斯瓦特會脫離塔利班的魔掌, 我們可以開心地過日子, 但直到現在, 我才意識到這件事情也許永遠不會發生。我開始流淚。現在的局麵, 就好像每個人都在等別人帶頭去做點什麼。我堂兄的太太哈尼開始抽泣, 然後我們全部都哭了。
但我的母親卻顯得非常沉著而勇敢。
我把所有的書籍和筆記本都放進書包裏, 然後開始用另一個袋子打包衣物。我的腦子裏一片混亂, 從一個抽屜裏拿出一條長褲,然後從另一個抽屜裏取出一件上衣。就這樣, 我整理出了一袋上下身完全不搭的衣服。我沒有帶上任何學校的獎狀、照片或私人用品,因為我們要搭乘別人的車, 空間有限。我們家沒有任何值錢的物品,像是筆記本電腦或珠寶首飾之類的。我們僅有的貴重物品就是電視、冰箱和洗衣機。我們過著很樸實的生活———我們普什圖人喜歡坐在地板而非椅子上。我們家的牆上有洞, 每一個杯子和盤子都有裂縫。
直到最後, 父親仍舊抗拒“離開” 這件事情。然而某天, 父母的一位朋友在戰火中失去了親人, 他們前往那戶人家慰問。看見那戶人家哀傷的麵容, 母親下定決心要離開。她告訴父親: “你不一定要跟著去, 但我要走, 我會帶著孩子一起去香拉縣。” 母親知道父親不會任她隻身離去。母親受夠了槍戰和神經緊繃的壓力, 所以她打電話給阿富紮醫生, 求他勸我父親離開。醫生和他的家人也正要離開, 因此願意順道帶上我們。我們家沒有車, 幸好我們的鄰居薩芬娜跟她的家人也要離開, 可以順便幫我們帶一些人, 而其他人則跟著阿富紮醫生一道離開。
2009 年5 月5 日, 我們成了IDPS (Internally displaced persons)。這聽起來很像某種疾病的名稱。
我們人數眾多———不止我們家五個人, 還有我的外婆、我的堂兄及他的妻子哈尼, 還有他們的小嬰兒。此外, 我的弟弟們還想帶上他們的寵物雞———我養的那隻死掉了, 因為我在冬天用冷水給它洗澡。雖然我後來把它放進屋內的鞋盒幫它取暖, 還找了所有鄰居幫它禱告, 它最後還是沒能活過來。母親拒絕帶上那些雞, 她說:“如果它們把車裏弄得一團亂該怎麼辦?” 阿塔爾居然提議可以給它們穿上尿布! 離開時, 我們留了很多水和玉米給它們。母親又要求我把書包留下, 因為空間實在是太小了。我很害怕。我走過去, 對著書本默念《古蘭經》裏的經文, 試著借此保護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