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的來說,我是一個“三無生物”。
想到這裏,我就越來越受到打擊了,我深深低下了頭,就怕被他們看出來我也不知道我的名字一樣,為了我的臉麵,我竟然硬生生在那一望無際的長隊裏,堅持站到了隊伍最前麵。
在此期間,我也沒有看到任何靈體離開這條隊伍,我也沒有看到有任何靈體走過回頭路。
包括那些沒有名字的,我也並沒有看到他們再原路返回。
恐怕,都認為自己的臉麵比一切更重要吧。
3
“名字。”
“沒有……”
在我前麵的那個人小聲嘟囔著,在它靈體周圍不斷飄著的微小粒子也平靜了下來,仿佛她在時不時以一種十分可憐的表情盯著那小亭子裏麵的人,我隻覺得這個人很脆弱,那聲音裏麵帶著些許淚意。
那個小亭子裏麵,坐著一個十分美麗的女孩,與我們這群支離破碎的人來說,她就像是這個世界裏唯一的美好一般。在我能夠些微瞟到她身上發出的光的時候,我就再也移不開視線了。
至少這個人還保留著人樣,如果硬要說這女孩的美麗的話。
我認為大概就和文藝複興時期那些藝術雕像差不多,長著一張西方的臉,渾身上下都是人體美學。
在我能看見那女孩的時候,那個女孩穿著一身潔白的連衣裙,頭發在頭頂編成了幾個小辮子,圍成了環狀,手邊放著一個巨大的簿子,拿著一根長長的羽毛筆在上麵寫著字。
聽到我前麵那家夥的回答,她也隻是輕輕地笑了一下,接著手中的筆的沙沙聲停下了。
“沒有名字的人是進不了這扇門的。”
她指得當然是小亭子旁邊的那扇門,那其實是一個巨大的黑色簾幕,連鎖都沒有,也沒有人把關,這裏唯一有的,就隻有那個女孩。
那個黑色簾幕把裏麵的東西全部攔住了,在這裏排隊的人,就連窺探到天堂一隅的權利都沒有。
那聲音甜美得甚至讓我都忘記了我也沒有名字的事實。
“我沒有做什麼壞事!為什麼不能……”我前麵那個人的聲音越來越小了。
“沒有名字說明你的身份未明……”她仔細打量著那個人,接著嘟起了嘴巴,歎了口氣,“就連樣貌都不清楚,我也不能根據照片辨認你了呢。”
聽到那句話,它那不知道已經去哪裏了的發聲器官開始發聲了,就如同變魔術一樣,那本來應該是嘴巴的地方傳出一陣又一陣低語。
那聲音模糊不清,就像是在人類物種語音庫裏隨便找了個聲音安在這個生物身上似的。
這也是它身份不明的表現吧。
“那怎麼辦?”我前麵那個靈體聽著那女孩的聲音,聲音也逐漸變得舒緩起來了。
“這種事也常有的啦……”那女孩把簿子放下了,敲在桌子上,發出一陣悶響,接著拿起了桌子一角的電話,手指在撥號盤上來回撥動著。
“你要幹什麼?”我前麵的靈體發聲問道,此時它那溫和的語氣瞬間蕩然無存了,我能感受到那人聲音裏夾帶著淚。
這種情況下打電話,基本上都沒什麼好事。
“上麵那群人真是夠了!”那女孩好像沒打通,語氣中多了一絲無奈,“我沒有權限查閱你的身份,上麵那些人也懶得下來看你到底是何人……但是不確認身份的話,我就無法確定你的死因,我不能讓你進去……”
那女孩在那之後好像默默罵了一句:“該死的隱私法。”
看來這也是一個工作壓力巨大的職位了。
“那怎麼辦?”那家夥的語氣越來越急切了,那語氣已經近乎是求饒的語氣了,那飄蕩在周圍的粒子仿佛跪地求饒一般紛紛朝著地麵下墜著。
我看到這個靈體的舉動,心中莫名地產生了一種憤怒的情緒,這種情緒從內心深處產生,直接貫穿了我的全身。
我也開始顫抖了起來。
因為我討厭弱小。
“身份未知,死因也不明……”那女孩歎了歎氣,不停地用手指敲打著桌麵,“那些家夥說什麼‘保護隱私’,‘保護每一個死者的名譽權’什麼的,把你們全變成靈體了啦!”她抱怨似的雙手抱在了胸前。
接著她又開始嘟囔起來了:“成天到晚不務正業,倒是挺喜歡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規矩來攪局。”
在那之後安靜了幾秒鍾,那幾秒鍾仿佛過了幾個星期一樣,接著那個女孩又開口說話了。
“嗯……倒是有另外的方法啦……”那女孩用食指不停點著桌麵,那聲音也很清脆,接著又拿起話筒打了另外一個電話。
這次接通了。
隔著那玻璃,我能聞到那女孩身上傳來的淡淡的香草味。
“那家夥在和小妹妹說什麼?和那小妹妹聊得這麼起勁?”
“你上去偷聽一下呀!”
我後麵的隊伍又開始嘈雜起來了。
多數都是羨慕,隻是羨慕那個人能和那個美麗的女孩聊這麼久罷了。
我也羨慕,雖然這麼做很沒出息,不過,那個女孩大概就是這裏唯一一個能讓我感覺到生機的生物了。
死人並不是向死而生的,死人都喜歡活物。
在那之後過了很久,那女孩身上的味道又開始濃烈了起來,我知道她又坐到了玻璃窗前,我並不知道具體的時間,這裏時間可能早就不存在了,用“多久”來形容這段距離本來就是語病。
“我和死神大哥商量好了,會給你一次機會的。”那個女孩如此說著,淡淡地笑著,我仿佛聞到了一股來自春天的芳香。
“什麼機會?”那個人連忙上前問道。
“你會回到死前的一個小時,再次經曆一遍死亡時的情形,這次……”那女孩刻意停頓了一些,她想要突出接下來說的那句話:“這次要記住所有的信息了哦!”
“哦,後麵那位也是一樣。”她從我前麵那個靈體後方探出頭來,朝著我笑道,“你到前麵來我跟你說一下具體……”
我疑惑地看著我後麵站著的那些靈體,它們都沒有反應……
難道說,指得是我嗎?
我感覺我那不存在的眼睛瞬間就瞪大了,就算是如此脆弱的我,也沒有讓她產生任何厭惡的情緒,甚至還讓我也跟著複活了?
我再一次發自內心地敬佩著她,她在我的心裏,早就是仙女之類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