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獨她的世界(4)(3 / 3)

對於王佳芝來說,易先生是她積極向上、熱情表演的目的。而對於易先生來說,王佳芝又何嚐不是他枯竭墮落靈魂的救命稻草。兩個人都心懷鬼胎,表裏不一,每次廝守纏綿,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卻又情不自禁,肆意放縱,激情難抑。

漸漸地,他們好似彼此療傷,有了些許依賴的情絲。王佳芝的戲愈演愈好,愈演愈真,以至於易先生真的以為王佳芝愛上了自己,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以為她是愛他的。“本來以為想不到中年以後還有這樣的奇遇。當然也是權勢的魔力。倒也還猶可,他的權力與他本人多少還是分不開的。”(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這段豔異相遇、相愛,令他有些心醉,有些飄飄然,有些動了真情。歡場上的女子,他見過很多,沒想到自己人到中年還能動情,或許這感情是一種放縱的快感。“權勢是一種春藥”(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除了壓力和不安,還能帶給他性愛的妙意。

王佳芝和她的同伴決定在易先生給王佳芝買鑽戒的時候,在珠寶店實施行刺計劃。易先生給她挑選了一顆六克拉的鑽戒,這讓王桂芝想到了和那些太太們打牌的情形。“手上的一枚翡翠戒指,擔心讓戴鑽戒的太太們笑話;和易先生一起挑選六克拉的粉紅鑽戒時如釋重負,因為總算爭回了麵子,雖然明知槍聲一響,一切都粉碎了。”(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在等著行刺的最後幾分鍾,易先生讓王佳芝戴上那枚鑽戒,他拉過她的手細細地品味。那一刻,仿似整個世界的喧囂都沉寂了,隻有他和他心愛的女人,於是,她徹底妥協在他深切的愛意裏。她竟然想到了一位學者的一句話:“到女人心裏的路通過陰道。”(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她有一絲自嫌的念頭,自己仿似一個風塵女人,抑或一個風流寡婦。她莫名地有點茫然,“難道她有點愛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無法斬釘截鐵地說不是,因為沒戀愛過,不知道怎麼樣就算是愛上了。”(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王佳芝下意識地看著老易,“陪歡場女子買東西,他是老手了,隻一旁隨侍,總使人不注意他。此刻的微笑也絲毫不帶諷刺性,不過有點悲哀。他的側影迎著台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麵頰上,在她看來是一種溫柔憐惜的神氣。”(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這一刻驚鴻一瞥,令她頃刻間紅鸞心動,她的心徹徹底底陷入到角色裏,被角色淹沒了。“這個人是真愛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轟然一聲,若有所失。”(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她恍惚了、緊張了,但卻沒有遲疑,她壓低嗓子幾近窒息地對易先生說:“快走”。“他臉上一呆,但是立刻明白了,跳起來奪門而出,門口雖然沒人,需要一把抓住門框,因為一踏出去馬上要抓住樓梯扶手,樓梯既窄又黑赳赳的。她聽見他連蹭帶跑,三腳兩步下去,梯級上不規則的咕咚嘁嚓聲。”(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王佳芝擅自篡改了劇本,但她仍然擔心她微弱的力量難以扭轉情勢,她害怕“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其實對於易先生來說,恰恰不晚。在生死邊緣,她終於心軟了,終於明白自己愛他了。愛,令他逃過了一劫。

“他一脫險馬上一個電話打去,把那一帶都封鎖起來,一網打盡,不到晚上十點鍾統統槍斃了。她臨終一定恨他。不過‘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對於王佳芝來說,確實是“太晚了”。她不曾愛過,卻偏是那一刹那,她才懂了。“她還是真愛他的,是他生平第一個紅粉知己。”(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即便革命、正義、理想、同伴、生命……一切都不相幹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但,卻“太晚了”。

為了愛,她把自己推向毀滅,仿佛找到了此生的意義。她的愛,注定曇花一現、注定是劇終人忘、注定是香魂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