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狹路相逢(2)(3 / 3)

這個叫作張愛玲的女人,思念著遠在武漢,名叫胡蘭成的,她的夫。那片天空上,不知是不是也有一樣的月色呢?

他已經走了一段日子了。時局不穩,希望他並未遇見什麼麻煩。說到底……窺透世情的她,未曾想到自己會這樣沉淪在一段塵俗的愛戀裏吧?看別人時,都能冷著眼,到了自己,到底還是陷了進去——較之俗人,似乎還陷得更深了半分。她念著他,相聚時的種種,都是難以言喻的歡樂,是這荒涼世間,能讓她感到自己實實在在存在著,被一個兼任知己與情人的男人結結實實地愛著的憑證。

……

她想著,夜風倒灌進來,有些涼了。她下意識地抱著自己兩條伶仃的臂膊,複將窗關上了,回到桌邊,寫那些許多年後,被人們拿出來說了又說,評了又評的文字。

她隻應這樣寬慰自己:想必他也是想著她的吧?

但現實,總是較之她筆下的故事更加戲劇化。

遙遠的武漢,一樣的幽幽的月色。那個叫作胡蘭成的男人,到武漢之後,未過多久,就認識了名叫周訓德的十七歲小護士。

那是個小妾養下來的女兒,要在家族裏過活,自然有自己獨有的本事,有野草野花一般鮮亮清新卻又堅韌的命。

初見時,她穿著樸素幹淨的衣裳,但到底是年輕女孩子,肌膚嫩得可以掐出水來,這衣衫的糙與人的淨相襯起來,愈發讓人覺似一朵初綻的花一般——這與張愛玲的蒼涼妖冶又不同,別有韻味。後來,胡蘭成將張愛玲比作酒,醇,貪杯了卻傷身;而周護士則是茶水,淡淡的,長久地飲,最是相宜。

大抵男人們都有“滿堂嬌”的念想,如張愛玲在《紅玫瑰與白玫瑰》裏說的:“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一紅一白,豈不是兩全其美。

因著這樣的心理,在武漢的胡蘭成,很快便愛上了周護士。愛她年小,幹淨,又溫柔。他忘了那個在上海苦等他的張愛玲,一心要娶了周護士。但這女孩子,溫柔卻並非沒有心機,她這樣回應:母親便是小妾,總有委屈要受,她自己絕對不再走母親的老路了。

怎麼辦?胡蘭成到底是浪子,渾不顧張愛玲,與周護士又舉辦了一次正經的婚禮。

會說話的儒雅男人與少女成婚之後,自然是如膠似漆,溫柔享盡。胡蘭成卻不想,遙遠的上海,還有一個張愛玲,在公寓的窗口看著孤寂的月,思念他。張愛玲有時會寫信來,不知胡蘭成看了那些字字都帶著溫柔與一點怨的句子,心中可有一點愧疚?

這樣過了一陣子,胡蘭成到底還是回了上海一趟。他敲響愛登公寓裏那扇久閉的門時,裏麵的女人心中一顫,忐忑地開了門。

四目相對。

她有多少話想傾訴,或是日常裏鮮見的小快樂,或是她新寫了什麼。但這一見,她竟不知如何開口了。她讓他進門來,兩人對坐著。她看著他的臉:不再年輕了,但她就是這樣迷戀,迷戀他的一切。

也許,她剛剛要開口說些什麼,不妨他卻先開口了。他臉上帶著笑,她的心撲撲地跳,以為他大抵要說什麼溫柔的話語。然而,他一開口,娓娓道來的卻是,他在武漢又娶了新人。

這是怎樣的震驚。恰似寒冬臘月一盆冰水似囟門灌入,真真從頭涼到腳。若說她的心低到塵埃,為他開出一朵花,這花在一瞬間,也有了枯萎的跡象。

以張愛玲的聰慧,也許她曾料想到了這一天。但她未曾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快,毫無準備地,就將她的歡喜都澆滅了。她手足無措:她原來也成了自己筆下那些可笑又可憐的情人中的一個。

真是沒奈何。她低著頭,心裏的所有話都被堵了回去。她還是存著念想:也許他對此是愧疚的吧?她哀哀地看了他一眼,誰知他卻怪她小氣。小氣?是了,他胡蘭成,溫文儒雅,風度翩翩,張愛玲一個人,怎麼有資格獨占?

自己種的苦果自己吃,自己選的愛人,便要承受他做下的一切。

不過,胡蘭成到底還是聰明的。他在上海逗留了一個多月,陪著張愛玲,這段日子裏,也沒有再提起周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