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不管魏征自己願意與否,他都無法與李世民陣營聯係在一起。一方麵是由於魏征沒有任何關係和渠道進入秦王的圈子,另一方麵是秦王府沒有用他的必要性。李世民各方麵的人才都很多,而且質量均很高,關係又極深厚可靠。且不說完全令秦王放心的長孫無忌、高士廉等人,他們分別是李世民的妻兄和舅父,當然是最可信賴的人。即使沒有這層親緣人際關係的其他文士武將,也個個與李世民的關係非同一般,像房玄齡、杜如晦、尉遲敬德,程知節、段誌玄、侯君集等,說他們是李世民的“死黨”,一點也不誇張和過分。人才濟濟而且淵源深久的秦王集團,也就根本不會用也用不著魏征這種既陌生又平凡的普通文人。
魏征就這樣身不由己地卷入了唐朝最高權力鬥爭的漩渦之中。這場鬥爭由唐高祖武德四年(621年)拉開序幕,到後來愈演愈烈,直至武德九年(626年)發展成為宮門喋血的武裝政變,長達5年之久。
魏征進入太子東宮之後,按照他的性格和為人處世原則,開始了他兢兢業業的本職工作,而且他不怨不尤,在宮中的司經局裏,將太子的所有圖書典籍整理收拾得有條不紊,隨時恭候著太子的閱讀和查詢。短短的幾個月後,宮中圖籍一掃封塵,燦然可觀。李建成對魏征的勤勉和能力,十分欣賞,由於魏征的吸引,原來並不很愛看書的太子,也喜歡上了這窗明幾淨的圖書室,喜歡上室內寧靜雅致的氣氛,更喜歡上魏征的淵涵睿智的風度和使人深刻明智的談吐。魏征自知官微位小,在太子府地位上不可能經常陪侍太子左右,更難以參加太子府的重大決策。但“士為知己者用,女為悅己者容”,如今太子將我招至麾下,他就是我服侍和擁護的主人,為他服務,為他操心,為他出謀劃策,就是我們當文臣的分內職責。所以,隻要太子來到司經局,魏征總是調整精神,全身心投入地接待他。日理萬機而且憂心忡忡的李建成,當然不是來這裏優哉遊哉閑翻古書的,他是想從魏征這裏獲得一些應付和操縱當前政局的方略和技能,滿腹韜略、博通經史的魏征當然不會令太子失望,況且他年已40,老成持重,嚴謹真誠的性格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作風,更使太子大生好感,日益信任。魏征的學問很深,思謀也很豐富,但他發言說話從不漫無邊際地一味炫博誇飾,而永遠是針對現實麵臨的矛盾主題,進行分析論證,然後得出明確的結論。魏征為建成獻計獻策,盡心竭力,堪稱至誠。魏征為建成做了兩件大事,均具重要意義,直接關係建成的成敗乃至存亡。
第一,答情勢之問。
武德四年(611年)十月,李淵以李世民戰功顯赫,曆代所設置的官職都不足與他功績相稱,特以李世民為天策上將並兼陝東道大行台尚書令、司徒。天策上將位在王公上,陝東道大行台管轄山東行台、總管府及各州,李世民便是陝西以東河南、河北(這是唐代經濟、文化最繁榮的地區)的最高軍政長官,地位接近太子,實際權力則遠遠過之。不僅如此,李淵又特許秦王李世民、齊王李元吉成立護軍府(左、右各三,凡六府)、左右親事府、帳內府。親事府、帳內府掌儀仗、陪從,諸王均有,而護軍府是戰鬥部隊,僅世民、元吉有之,這對建成構成直接威脅。這時河北又發生了劉黑闥起兵之事,又為世民、元吉帶來再立戰功的機會。
劉黑闥原是竇建德部將,以善觀時變、作戰勇猛著稱。他常潛入敵陣偵察虛實,或出敵不意,趁機奮擊,多次取勝並有所繳獲,故在軍中號為神勇。竇建德失敗後,他躲藏在漳南(今河北故城東南)老家,閉門不出。後竇建德被押回長安斬首,接著李淵又下令召竇建德舊部範願、董康買、高雅賢等進京,引起他們震驚恐懼,互相商量說:“王世充投降唐朝,他的將相都被消滅,我們到長安,也定不會有活路。近十年來,我們身經百戰,早當死了,現在又何必吝惜這僥幸保全的生命,何不用它來幹番事業呢?再說夏王(竇建德)戰擒淮安王李神通,待以客禮,唐得夏王即將其殺害。我們都是深為夏王器重的,如果不替他報仇,也無臉見天下的英雄好漢。”於是決定擁戴劉黑闥,起兵漳南。霎時間,竇建德舊部群起響應,李淵以淮安王李神通為山東道行台右仆射(行台副長官)率兵討伐,反遭大敗,兵馬軍資損失三分之二。劉黑闥攻城略地,數月之間便全部恢複了竇建德原來控製的地區。
武德四年(621年)十月,世民授天策上將,即奉命與元吉出征,同月,世民兼任左、右十二衛大將軍,又完全掌握了禁軍。武德五年(622年)正月,世民、元吉率軍到達河北,攻下洺水縣城(今河北曲周東北),與劉黑闥軍在洺水河對峙。李世民再次運用對付竇建德的戰略戰術,先按兵不動。兩軍相持60餘日,黑闥糧盡,被迫決戰。李世民事前派人在洺水上遊築堰阻水,待黑闥來攻,決堰放水。黑闥突遭水淹,潰不成軍,溺死數千人,黑闥與範願等率300騎兵逃往突厥,山東又重新回到唐朝管轄之下。
李世民再建功勳,使建成越發不安,他問魏征:山東能安定下來嗎?這一發問意味深長,反映了這時建成矛盾、焦慮的複雜心態。建成當然希望山東盡快安定、永遠安定,畢竟他是太子,國家未來的主人。然而,地方無事,世民就會回到朝廷,他再三立功,位高權重,野心勃勃,部屬躍躍欲試,僅他一人就是嚴重威脅,又有元吉時常跟隨他出征,關係非同一般。世民、元吉聯合,自己的儲君位置會不會被人取而代之,自己該怎麼辦呢?任其自然,聽天由命。不!他不甘心,他要抓世民的把柄,主動出擊。建成暗暗思忖,世民作戰勇猛,戰功赫赫,無可求疵,但殺戮過分,未免殘暴。往日屠夏縣(今屬山西);去年殺王世充已降將佐,處死竇建德,引起驚懼,逼反劉黑闥等;今又獨斷專行,對劉黑闥部將大肆鎮壓,這能成功嗎?如果不成,這豈不是打擊世民的絕好依據?所以他才這樣問魏征。魏征自然清楚建成所問的真正意圖,他的回答既明確又肯定而且聰明。他說:劉黑闥雖然失敗,但殺傷太過分,黑闥將領凡逃亡的都被公布姓名,宣布處死,他們的妻兒也被俘虜,這些人想投誠都不可能。盡管有赦令,也還是一經抓獲便遭殺戮,現在看來,如果不是大量饒恕寬容,恐怕黑闥餘黨重新嘯聚在所難免,山東的老百姓不可能得到安寧。魏征答問,表麵上隻講情況,不及其他,而實際上卻正中要害。事實表明,李世民妄自尊大,無視皇上詔令,大肆殺戮,必將引發強烈反抗,這正好給建成提供了絕好材料,可以據此打擊世民。看來建成確實將世民的所作所為及時上告了,所以當世民擊敗黑闥後正引軍南下進攻響應劉黑闥起事的兗州(今山東兗州市)刺史徐圓朗時,被李淵緊急召回京師,待他親自作了解釋才令他再去山東。徐圓朗尚未完全平定,李淵就讓他班師,這個中微妙,當與建成的動作有了成效有關。從此之後,一直到玄武門之變,4年之間,世民就很少領兵出征了,也就再無新功,其契機或由此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