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情歌中反複感歎、小心翼翼地性感著的偶像Leslie死了,活在銀幕上的是一個已經有點老了、但老得很有味道的男人,眼神意味深長又帶點迷惘,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和議論,隻做興之所至的事情。他是榮少(現在,人們已經習慣用“哥哥”來稱呼他了)。
於是,有了《東邪西毒》裏守候在一個地方,對所有的廝殺、友誼、求懇、死亡都不在乎,隻為一個女人心痛、為漫漫前塵懺悔的西毒。有了《白發魔女》裏笑傲一切俗禮,大膽追求愛情的卓一航。有了《金枝玉葉》裏困惑於內心的愛情渴望、脆弱而迷惘的金牌音樂人。
當他敢在鏡頭前表現自己的內心時,也就不再隻是明星,進入更高的層次了。張國榮將自己的靈魂分身到他所扮演的每一個角色當中。
最燦爛時正是最寂寞,最繁華時也是最悲涼。事業如日中天後他並不快樂。但,他已懂得:演戲就如做人,是自己就好。所以他成了巨星。
但張國榮還是被自己的誓言所困。天性愛唱歌,可是隻能在《金枝玉葉》裏委委屈屈地唱主題歌,還小心翼翼地再三聲明絕不會以唱片形式發行。他的朋友們都愛參加他家中的聚會,因為他會在微醺後一首接一首地唱卡拉OK,直到力竭,人人可以大飽耳福。目睹那場麵又有點心酸——一個紅極一時的歌星居然可憐到隻能躲在家裏唱卡拉OK了!什麼是一諾千金?什麼叫隨心所欲?
盡管這時已演了很多好電影,早擺脫了當年漂亮男花瓶的處境,可心裏一直解不開一個結,所以他還是不快樂。
直到主演陳凱歌的《霸王別姬》。
這部電影吸引人之處當然不是戛納電影節的一個獎項,也不是舞台上男扮女裝、舞台下錯亂了性別的愛情,而是程蝶衣的癡心:信守一個關於事業、關於愛承諾,可以為之生、為之死、為之追求、為之執著。他愛的不是段小樓,而是戲裏注定了虞姬該愛、該為之死的霸王,是演戲的命運。幕既然已落下,生命就該結束。
張國榮不是程蝶衣,但他懂得這種心情。為了音樂,他也受過挫折,也付出過代價,也有壓力和困擾。小心翼翼地管束了自己這麼多年,哥哥需要的是宣泄。當一切難言的痛苦都可以表達出來,也就沒什麼可困擾的了。演過程蝶衣之後,他自由了。《風月》、《夜半歌聲》也讓他有了更多自信。
白圍巾的帥哥於是,他敢演很“出位”的電影如《色情男女》,在三級的包裝、大膽的情節裏表現冷酷的現實世界。失意的導演阿星和莫文蔚、舒淇的糾纏讓他嚐試了另一種銀幕形象。
《春光乍泄》是張國榮另一種新的嚐試,題材是他曾避之唯恐不及的同性感情世界。影片開頭的第一場戲就是張梁二人在陌生城市做愛,他們似乎在世界的盡頭狂歡。而隨後展開的兩人百味俱存的感情糾葛,更是仄逼極致人令人室息。當然,電影真正的主題是生命的回歸。有人評論認為張國榮在片中的表演太過頹廢,太過玩世不恭,可他們是否記得影片中張國榮獨自麵對燈罩上的瀑布失聲慟哭的情形。張國榮似乎在證明自己不羈的外表下,還有一顆脆弱得經不起彈撥的心。這部在阿根廷拍的片子為王家衛贏得了戛納的最佳導演,也為張國榮贏得了直麵世界的信心與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