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環衛工伍萍(上)(2 / 3)

伍萍看見女孩關上了街門,又抬起手用袖口拭了拭眼睛,漸漸地歡快地揮動手上的掃帚向前掃去。

東方的天際上浮起了橙黃色的朝霞。

一名編號“13”的環衛工人從橋下匆匆忙忙地推三輪車上橋來,而沒有完全上到橋頂的她迫不及待地跨上車滑下橋去。三輪車下斜坡時,她還蹬著腳踏,車子像脫弦的箭一般飛快地向前駛去。

一輛摩托車伴隨著發出來的“嘟——嘟——”聲駛上橋來。如騎馬似的駕駛著摩托車的油頭粉麵的中年男人叫林國標,是一名專為巡檢環衛工人工作的督查員。

林國標看見了正在下坡的這輛環衛三輪車,詭異地笑了笑,“嗡呼”地加大油門,車子的排氣筒隨即連續放出團團灰黑的尾氣。他的摩托車就像一頭灰溜溜的狼加速地追趕前方的三輪車,

時間隻用了八秒鍾,駛著摩托車的林國標便把狠命踏著三輪車的13號攔截了。

林國標微微向後伸伸左腿,用腳上的皮鞋後跟把腳架放下來,才從車背上慢悠悠地下車來

13號還坐在座架墊上忙賠笑地說:“標哥,早。”

林國標瞥了她一眼,罵:“早你個屁!”罵畢,從外套的衣兜裏拿出一個小本子來。本子上夾了一支鋼筆。

13號一見林國標手上的小本子,臉色刷地變了,她慌忙地跳下三輪車快步走到林國標身邊,低聲下氣要求說:“標哥,請你高抬貴手呀。”

“哼!”林國標從鼻子裏冷哼一聲,拔出鋼筆潦潦地在頁麵上記了13號的名字。

“標哥,標哥,求求你放過我這一次吧。”13號哈腰著哀求地說,“我是因為女兒發燒了,陪她在急診室吊了幾乎一夜的點滴,我才睡過了頭遲到的。”

“別在我麵前找借口!”林國標合上本子,冷淡地瞄了13號一眼。

13號急得直跺腳:“真的不是借口啊,標哥……”

林國標毫不動情地喝住她:“別說了,下班後拿五十塊錢到辦公室來!”說完,跨上摩托車,又用腳上皮鞋的後跟把腳架撥上,頭也不回地騎走了。

在摩托車尾氣嫋嫋裏,13號露著一副哭喪的臉也跨上了三輪車。

在這條西風路上,阿珍用心地清理著一灘積水。她先用掃帚把髒水掃入排水渠,後來加上鏟子的互助,將堆積的小沙粒一小鏟一小鏟鏟進身邊的三輪車的後車鬥裏。

正在這時,一輛環衛三輪車朝阿珍清掃的所在位置“吱吱”地駛過來。車上的人叫阿嬌,背後看上去坐在座架墊的仿佛是一坨蓋了一張花花綠綠布條的五花肉,她剃光眉毛,用修眉筆畫上兩撇淺色的假眉毛,雙頰的顴骨打了一圈厚厚的粉,湊上塗得紅豔豔的唇,活象一具現代版的僵屍扮相。

她來到阿珍身旁按下煞車擎,******仍托在座架墊上,她說:“阿珍,用不著這麼賣力啊。”

阿珍抬了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搭理她。

阿嬌“嘿嘿”假笑兩聲,得意地說:“還是我的手勢好,抓鬮時給我抓到一個好鬮,我清掃的路段平得很呀,兩掃、三掃就掃妥當,不像你啊掃這灘積水都掃得手軟了。”說時,故意舉起右手讓阿珍看她的手掌掌紋。

阿珍隻輕輕地說:“我知道你的路平,我想稀罕也稀罕不過來的。”她說到“路”字時,聲調稍加重一些。

阿嬌聽出阿珍說這話的真正意思,有些惱羞成怒了:“你管不著,誰叫你沒有一個傍的親戚。”她猛然地扳上煞車擎,騎離阿珍身旁。

阿珍輕歎了一口氣,重新埋頭工作。

就在這時候,林國標駛著摩托車轉入西風路。他一副目空一切的表情駛過阿珍的身邊,摩托車濺起阿珍還來不及清理的這灘積水,黑髒髒的水花濺到阿珍的褲腿上。

阿珍狼狽地連忙從車頭的鐵籃裏拿出一塊要用來擦垃圾桶上的煙灰槽的布條抹拭褲腿上斑斑的汙水跡。

林國標裝作看不見的樣子,扭大油門向前駛去。十米開外處,他追上了阿嬌的三輪車。他命令阿嬌下車來。阿嬌雖然照著他的話做了,但她下車的動作有意地放慢。

林國標不耐煩:“快點,快點。”

阿嬌撅起嘴:“快什麼,趕著投胎啵。”

“你好啊,遲到了還囂張!”林國標說著又從衣兜裏取出小本子來,並在阿嬌麵前揚了揚,“你信不信我把你的名字記到裏麵!”

“記唄,隨便讓你記,看看我的做主任的外甥饒不饒你!”阿嬌傲慢地頂他說。

阿珍這時已掃完這灘積水,一麵小力地揮著掃帚掃,一麵豎起耳朵悄悄地聽著他們說話。

林國標立即換上了笑臉,他說:“嬌姐,我隻是跟你開開玩笑的,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的名字記下來的,不過啊請你以後別遲到太明顯,我在其他人麵前很難做的。”

阿嬌一邊整弄衣服一邊說:“你也放心,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三分,知道嗎?”說完,對林國標打了一個眼色。

林國標忙點點頭:“我懂,我懂。”

阿嬌又慢悠悠地上了三輪車,她向後扭過頭去,阿珍恰在這時抬起頭看向她,她聳聳那兩條假眉毛,再一次得意的朝阿珍示意。

林國標放回小本子,忽然把摩托車往後調頭,差不多同時地看到看過來的阿珍,他駕駛摩托車臨近阿珍時,他狠狠地對阿珍發話:“別多管閑事,不然有你好受!”

阿珍生怯地低下頭去,繼續工作。

幸福巷口前的約一百米處,伍萍將第三個垃圾桶裏的垃圾吃力地倒進三輪車的後車鬥裏。麵前一扇寬敞的鋼製街門“嘩啦啦”地從裏麵自動打開,出來的是一位穿了件紫色絮領羽絨的中年女人,她才及肩的頭發染成棕黃,有燙過但可能不懂得護理,出現一束束參差的蓬起。中年女人手上拿著一個裝著雞腳的保鮮袋,十多隻雞腳象一塊石頭的凍結在一起,冷氣不斷地向空氣裏發散。

中年女人一看見媽媽高興地向媽媽招手:“阿萍,過來,過來。”

伍萍握著掃帚,一邊問:“蔣太太,什麼事?”

中年女人把這袋雞腳提到媽媽跟前:“這袋雞腳送給你的。”

“這這,怎樣行啊!”伍萍急忙擺起手拒絕說。

“什麼不行,拿著吧。”中年女人硬將袋口塞到伍萍手上,“小心拿穩,沉著呢。”

伍萍隻好接過來:“那我收下了,謝謝你,蔣太太。”

中年女人滿意地擺了擺手說:“謝什麼,大家都這麼熟了,好來好往的不要計較。”

伍萍用手指敲了一下雞腳:“還冰著呢。”

“是啊。”中年女人說:“我剛剛才把雞腳從冰箱的急凍層裏拿出來的,昨天我養雞的朋友拿過來送我,我就煲了兩餐的雞腳湯,我的死鬼說吃膩了,叫我把剩下的雞腳扔掉,我覺得與其扔掉,倒不如冰在冰箱裏,明天一早取出來送給你。”

伍萍掂起手上的雞腳看了看:“這麼好的雞腳扔掉了確實太浪費了。”

“我家的死鬼有你這樣想就好了。”中年女人多少有點埋怨地說。

伍萍笑著說:“蔣先生是做生意的,那會像我們這些家庭主婦的看重芝麻綠豆的小便宜。”

“唉,”中年女人感歎地說,“不持家的不知道柴米油鹽的矜貴!”

伍萍聽了她這麼說,有點驚訝地:“想不到蔣太太你也懂得這點上。”

中年女人淡淡地笑了笑:“沒有發家前我們也窮過,但我懂得有什麼用,我家死鬼卻拋掉地一幹二淨。”

伍萍安慰著中年女人:“沒多大的事兒,看開點。”她緊接轉換個話題,“蔣先生呢?”

“還在睡,我是指望不了他幫我把枯萎的年花搬出來。”中年女人說。(廣東人在過春節時喜歡逛花市,順便買一兩盆寓意吉祥的花擺放在家裏或門口,而大盆栽的常以各品種的菊花為主。)

“我來幫你。”伍萍立刻說道。

“不耽誤你的工作嗎?”中年女人問。

伍萍問:“幾盆年花?”

中年女人豎出兩隻手指頭:“兩盆。”

“那更不會耽誤了,蔣太太你先進去,我跟著就來。”伍萍肯定地說。

中年女人高興地笑著走進門裏。伍萍先把雞腳放在車頭鐵籃裏,然後將掃帚斜挨在三輪車上,便進了中年女人的家裏。

中年女人家的街門前已經放了一盆足有雙手一攬那麼大的枯萎年花。

在不遠處的林國標駕駛著他那輛每扭一下油門都會放黑色尾氣的摩托車朝伍萍停放三輪車的地方駛過來。不一會兒,他到達了伍萍的三輪車旁,他沒有要跨下車的意思,隻四處看了一眼,就從放本子的衣兜裏掏出小本子,然後翻開本子在頁麵上潦草地寫下伍萍的名字。

當林國標正想把鋼筆重新夾回到本麵上時,伍萍與中年女人合力地吃力地將一樣大的另一盆年花從裏麵慢慢地搬出來。

中年女人喘著大氣說:“阿萍,真謝你了。”

伍萍微喘著氣說:“謝什麼,舉手之勞。”然後轉過頭來的她終於看見了她身後的林國標。

伍萍向他打招呼:“嘿,標。”

林國標對於她這樣隨便的稱呼不甚不滿意,他皺著眉黑著臉說道:“阿萍,別怪我不預先通知你,你下班後給我拿五十塊交到辦公室。”

“我為什麼要交五十塊錢?”媽媽奇怪地問。

“別嚕蘇這麼多,要你交就交!”林國標瞬間蠻橫起來了。

“平平白白的,我憑什麼要交,我遲到了嗎?”伍萍也瞬間強硬起來了。

“就憑你擅自離開崗位!”林國標幾乎吼。

伍萍一點也不害怕:“林國標你別亂栽贓,我沒有離開崗位,我是幫蔣太太把扔的年花搬出來,你也看見的。”

林國標現出一副抵賴相說:“我沒看見,就算看見了又怎樣!”

伍萍生氣地提高聲量:“你別以為倚著自己的職位可以欺壓人!”

“嘿嘿,”林國標狡黠地笑了兩聲,更加囂張了,“你管的著嗎?”

“林先生,你做人是挺囂張的啊,小心無意中天上掉一塊磚頭下來,把你的頭砸破!”一直在一旁聽著的中年女人忽然冷峻地嗆上林國標。

林國標的氣焰多少蔫了下來,他皮笑肉不笑地說:“蔣太太,我們的公事你就別插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