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環衛工伍萍(上)(1 / 3)

東方的地平線上還沒有放出第一縷晨光,總有一個女人的身影在等待著熄滅的路燈下揮動著握在兩手間的大掃帚。她是誰?她叫伍萍,是一名環衛工。

一連串鬧鍾的鈴響激蕩著平靜猶如湖麵的二月早春的清晨,從窗縫習習吹進來的仍舊帶著寒冷的清風仿佛被聲波一擾,有點慌亂地撞上了粘貼在門框上的那張紅豔豔的“出入平安”的揮春。

伍萍不緊不慢地從溫暖的被窩裏伸出右手來把放在枕頭右邊上的鬧鍾按停,隨後坐起身來將昨晚預先放在床頭櫃上的毛衫和外套拿到身邊一件一件穿上。

睡在床的另一側的吳海翻了翻身,睜開惺忪的眼睛輕輕地嘟囔一聲:“這麼快到五點了。”

“鬧鍾響不就五點。”伍萍一麵扣上外套的紐扣,一麵從床上下來。

吳海掀開被子說道:“我幫你把油角蒸熱。”(油角是廣東人春節前在自家裏做的應節食品,用一小團搓好的麵粉做成一個小漏鬥,在裏麵放磨碎的紅豆、椰絲或打碎的花生,然後將口捏緊後放入滾油裏炸成金黃香脆。)

“不用了。”伍萍連忙把掀開來的被子重新蓋回到吳海的身上說,“你繼續睡吧,你難得的休禮拜天,我吃不吃早餐你就別多管啦。”

伍萍推開床前的雙扇窗子的其中一扇,望見東方的天色稍已露出魚肚白,她說道:“怎麼今天東麵的天好像光亮得比較快了?”

“還不是五點鍾才過一點點吧。”吳海隨手拿起鬧鍾看,可這一看,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擦了擦眼睛後再說道。“怎麼會是五點二十五分了?”

“怎麼會呢?”伍萍忙接過吳海手上的鬧鍾親眼看,可才看,她像懲罰頑皮的小孩子拍打一下鬧鍾。“鬧鍾壞了才走快了。”

吳海拿起手機看了看,笑了笑說:“我想不是了,應該是海萍在你的鬧鍾上做過手腳了。昨晚我看見她趁你衝涼的時候,走進了我們的房間。”

伍萍急忙放下鬧鍾,急忙取下掛在牆角衣架上的這件橘紅色亮黃色條紋的環衛服,然後一邊穿著一邊微嗔道:“海萍她真有點不懂事了。”

“這不能怪海萍,她也想你多睡一會。唉,沒有想到近幾年來你們的環衛工作會是這麼艱難。”

吳海的話使走到房門口的伍萍略停了一下,輕歎地說道:“做任何工作都有艱難的,避免不了的。”

窗外投進一柱微明的燈泡黃光,光線也灑在了吳海萍熟睡的臉頰上。她翻了一下身子,半醒著用手臂在眉梁上當起了遮光罩,漸漸地又開始睡過去。突然,媽媽伍萍的漱口時的吐水聲撞進吳海萍的耳朵裏,這仿佛給她一下激靈,她完全把睡意的眼皮收攏,清醒了。

“媽媽起來了!”吳海萍在被窩裏轉了一下身子,躺姿改成俯趴,一手撐著上身,一手將觸手可及的窗子輕輕地推開一道小縫。她從窗縫裏看見了用毛巾已經擦起臉來的媽媽;而且在昏黃燈光映照下,媽媽長長的剪影也投射到她打開的那扇窗戶上。她悄悄伸出手,作出托起的手勢。她更加清楚地看見媽媽急急忙忙地擦完臉掛好毛巾,並關上浴室的電燈後,又急急忙忙地走出了她的視線。

她立刻掀開被子坐起身,本想把搭在床尾床架上的毛衣拿來穿,偏偏伸手來夠不著,她就隨手撩起覆在棉被上的加溫毛毯子披到肩膀上,然後匆匆下床來,穿上那對放在床邊受寒了一夜的拖鞋走出陽台。在陽台上,她悄悄把上半身探出陽台,她看見她的媽媽將一個裝著什麼東西的紅色塑料袋放到那輛笨重的寫著“33”編號的環衛三輪車的車頭籃子裏。

一陣寒涼的風從夜色猶存的空中吹來,她不禁地打了個寒顫,隨後把肩膀上的毯子裹緊。她又看見媽媽隻抬起一隻手麻利地捋了捋兩鬢散落下來的幾綹頭發,然後急忙地把三輪車推出街門口去了。

“我真是不應該把媽媽鬧鍾的起床時間調慢了,不但害媽媽吃不上早餐,也害媽媽梳理不了頭發。”吳海萍收回充斥著悔疚的眼神緩緩走回自己的房間裏。

媽媽迅速地踏著三輪車在一團接著一團的路燈燈光下朝向前方那座小石橋駛過去。隨後她在橋堍處下了車,然後左手控製著車頭架右手扳住後車鬥邊沿,一步一步地吃力地推三輪車上橋的斜坡。剛到橋上,她隻稍稍喘了一口氣,橋下出現兩位婦女與她剛才同樣的動作把各自的環衛三輪車推上橋。這兩位婦女便是她的工友,左邊矮胖體格的叫阿荷,右邊看上去較為瘦弱的叫阿珍,她們三輪車的編號分別為“32”和“24”。

阿荷首先氣也不喘地上了橋,阿珍過了一會兒才氣喘籲籲地勉強把三輪車推上橋來。伍萍後來還過去幫阿珍她推上一段坡路。

在一旁候著的阿荷半開玩笑地笑著說:“阿珍你該不會一大清早就要上急症。”

“呸!好你一張烏鴉口!”阿珍微嗔地瞪了阿荷一眼。

伍萍也幫起阿珍說:“你真該掌嘴!”

“行行,我掌嘴。”阿荷做出滑稽的掌嘴手勢。

“哈哈!哈哈!”伍萍和阿珍同時被逗得笑起來。

阿荷發見伍萍不曾梳理的頭發,便問道:“阿萍,你怎會不梳頭發哩?”

“哦,我睡熟,聽不到鬧鍾鈴響起晚了,所以顧不上梳頭。”伍萍以手當梳子隨意弄正了一下頭發。

阿珍忽然鬱悶地象在對她們說又象在自言自語:“我做人為什麼總是這麼糟糕,男人從棚架上掉下來摔斷了腿,兒子一生下來害哮喘,現在連這份工作也幹得這般辛苦、受氣!”

“你別呻了,我也好不了你多少,離婚再嫁以為好過些,結果又給我撞上另一個好吃懶做的酒鬼,兒子不但埋怨我,還癮上了賭博,我後悔也來不及啊。”

阿荷被阿珍引起了心裏的傷感。

而後阿荷與阿珍同時變得無精打采。

伍萍見了立刻用力拍了她們的胳膊一下:“你們這是幹什麼!比誰更慘嗎?簡直無誌氣,你們應該常常打開電視看一看,社會上哪個角落沒有發生慘事的,他們或許比你們慘一百倍!看了,你們回過頭來想想,你們的事其實算不了什麼啊!”說著,她率先跨上三輪車滑下另一麵的斜坡,隨後往後回了一下頭,對她們喊。“走吧,已經沒有時間讓你們吐苦水了!”

阿荷、阿珍互看了對方一眼,會意地紛紛跨上自己的三輪車跟在伍萍身後滑下坡來。

三輛加速的三輪車向著一條筆直的大街衝過去。

大街的盡頭是一個十字路口。伍萍和阿荷轉入右手邊的東風路;阿珍則轉入左手邊的西風路。

伍萍和阿荷繼續並肩地踏著三輪車駛在行人寥寥的行人道上。

阿荷沿路四處張望,喃喃地說:“好在衰標還沒來。”

伍萍見阿荷隻顧著到處看,沒有掌好車頭,稍帶責備的語氣說:“阿荷亂看什麼呢,小心看路!”

阿荷重新把視線放回到前方,說:“我是看衰標來了沒有啊。“

伍萍看了看手腕上早已褪去表層色澤的手表說:“管他現在就出現,我們又沒有遲到。”

“也是。”阿荷恢複原來的輕鬆,但在下一秒,她又罵咧起來:“衰標真是賤,一點人情味都沒有,上次我隻不過遲到那麼一分鍾,而且是因為三輪車掉了鏈子我才耽誤了時間,他聽也不聽我說,就叫我下班後拿五十元到辦公室交。五十元噶,我們白幹一天半的時間才能補過來。”

“隻要我們以後用心地做好本分,他奈何不了我們。”伍萍說。

來到一個豎著“康來巷”路牌的小三岔路口前,阿荷下了三輪車,伍萍跟她說了一聲“垃圾池見”不耽擱地向前駛去。

伍萍經過了清靜的鎮府大門口,駛過了大約兩百米的路段,在另一個豎著“幸福巷”路牌的小岔路口前停穩了三輪車。

從車上一下來,她在後車鬥裏拿出一把大掃帚和一杆鏟子,並把它們統統地放倒在地上,接著把近旁的一個垃圾桶的外筒抽出。外筒放倒地上後,她趕緊從車頭鐵籃裏的那個紅塑料袋內取出一對麻線手套帶上,咬著下唇麻利地一下子將內筒裏的滿滿垃圾傾倒在後車鬥裏。

就在她將內筒放回到原位時,一對晨跑的年輕夫婦從三輪車與她之間的路麵上跑過。

妻子捂緊鼻子對丈夫說:“一大清早聞到這麼臭的氣味真令人反胃!”

丈夫聽妻子這樣說,扭頭看了身後的伍萍一眼。伍萍這時用一條已洗滌過多次的舊布條埋頭地擦拭著放回在內筒上的外筒的煙灰槽。

“跑你的路吧。”扭回頭來的丈夫略帶責備的口氣對身邊的說道。

“哼!”妻子晦氣地加快腳步故意把丈夫拋在身後。

“真是的。”丈夫怏怏地低聲一句去追趕妻子。

這時伍萍正在用鏟子把掃在一塊的垃圾鏟進後車鬥裏。倏然,旁側的一戶人家的街門被打開,從裏麵走出一位十九歲的女孩,她的手上提了一袋用黑色塑料袋裝起的垃圾。

女孩一見伍萍親熱地打起招呼來:“阿姨,羊年新春好!”

伍萍抬起頭微笑地回應著:“大家羊年新春好!”

女孩走到垃圾桶旁看見裏麵空空的,立馬抽出已放進一半的垃圾袋,轉到三輪車前將垃圾袋扔進後車鬥裏。

伍萍笑著說:“你把垃圾直接放進垃圾桶裏就行了,反正我下午還會來清理一次的。”

女孩說:“這怎樣行,阿姨你才剛剛清理過的。”

伍萍讚揚地說:“你的心地真好。”

女孩臉蛋上泛起紅暈開心地笑了:“阿姨你太過獎了,其實你才好呢,自從你在我們這段路清掃開始,路麵幹淨得連蒼蠅也不敢落腳囉。”

伍萍淡淡地說:“我隻是盡好自己的本分工作,你們滿意我就放心了。”

“滿意極了。”女孩誇張地提尖聲調。

“誰說的?”伍萍開心了起來。

女孩馬上脫口說道:“我,我的爸爸媽媽,我的左鄰右舍。”

伍萍似乎聽得有點激動了,趁女孩不留意時,迅速別過頭用衣袖口擦去眼角邊上的淚花。

女孩眼尖關心地問:“阿姨你怎麼了?”

“沒什麼,沙子入眼了。”伍萍重新拿起斜挨在三輪車上的掃帚說:“阿姨要掃地了,等一有空閑的時間阿姨再和你聊啊。”

女孩會意地點了一下頭:“好,那阿姨再見。”

“再見。”伍萍微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