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孩楊葵喜歡在晴朗的夜晚向窗外的那一輪或圓或缺的明月傾訴她的心事兒。
二
今晚上的她——
您是知道的,親愛的明月。從我的幼年時候起,我的爸爸媽媽都是一名環衛工人。您是知道的,小時候的我從不缺玩具,我的爸爸媽媽會撿回來各式各樣的雖然清洗過了還是破舊的但是仍然可以玩耍的被我喜歡上的小玩具。小時候,因為爸爸媽媽,我不討厭垃圾,甚至覺得垃圾裏也會出現寶,除了我的小玩具,還有我的愛不釋手的課外書;即便它們已經缺了皮麵或者缺了頁麵,還是我的珍藏現今的兒童插圖版的《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西遊記》和《水滸傳》。
前些日子,厚厚的雨雲鋪滿整個天空。我看不見您,也看不見太陽。其實我曾經告訴過您,從我擁有了這粉紅色的背包起,遇到的每一個下雨天,我都會在出門前把本來背在後背上的背包轉移至我的前胸。您應該記得,我是因為不希望我愛惜的這粉紅色的背包被雨打濕;您應該記得,這被我愛惜的粉紅色的背包僅僅是因為我的媽媽從垃圾桶裏把它撿回來,然後用針線手巧地在洗幹淨的它的窟窿上修補了一隻翩翩起舞的紫紅色蝴蝶。我的家人——我的所愛的人給我的任何東西,我都會好好地愛惜著:如我的放背包裏的弟弟用省下來生活費買下來的送給我當生日禮物的暖水壺;如我的放屋簷下的爸爸拿來別人廢棄了的而經過用心地修理粉飾近乎嶄新的自行車。
三
現在,我開始要向您傾訴的,是發生在那些下雨天看不見您的日子裏的事兒。
您也許不知道,那場幅廣而持續的大雨把低窪的城鎮浸沒在迅猛提升的江河水裏。“我們的學生會必須義不容辭地響應學校號召的捐款,我們的每一位學生會成員必須以身作則捐出至少一百元的捐款!”我們的學生會會長就在那場大雨造成洪澇災害的那個上午召開了臨時會議,並隨後激情高昂地向會議上的我們這麼說道。
您不是不知道,到現在,我也沒有向爸爸媽媽多要一元的零用錢。您不是不知道,爸爸媽媽手上攥著的每一元都是從日曬雨淋裏賺來的,所以我怎麼可能忍心地多要爸爸媽媽哪怕一元的零用錢。同時您也知道的,我的每一個月的零用錢不是剛好一百元嗎?但您不知道的是,就在那個上午的前一天,我給我的公交卡充值了七十元——我的每個月坐公交車的用費。您想,那個上午我的身上隻有三十元。
那個上午放學後,雨一樣不停地下著,隻不過時而的變大時而的變小。我從公交車走下來時,雨忽然從小變大了,我急忙躲入公交亭。在亭下,與我一起躲雨的行人有多少,我沒有擠出丁點的心思數數。我把我的全部心思想著,該如何集齊那缺少的七十元?我告訴您,我想過馬上找份日薪的兼職,然而再想一想我覺得壓根來不及,因為學生會的捐款活動就在下午進行,何況爸爸媽媽從來是反對我去兼職。他們會說,您也聽我說過的,葵兒,你隻要專心地讀書!
我還要告訴您,我還想過馬上找好朋友借錢,然而又再想一想我便打消了向好朋友借錢的念頭。您應該也聽我說過,我爸爸媽媽對我說的,葵兒啊,冷,冷在風裏;窮,窮在債裏!
就想來想去繼而就一籌莫展,但雨逐漸變小了,我也準備打開雨傘回家了。在那撐開傘的那一刹那間,您不會想到的,或許您會想到而我不會想到的,爸爸媽媽腳踏著笨重的環衛三輪車忽地進入我的不經意瞭望大馬路對麵的街道上的視線裏。我的爸爸媽媽奮力地腳踏著三輪車的樣子,我的爸爸媽媽穿著橙色底黃色條紋的厚雨衣奮力地腳踏著三輪車的樣子,我一一清晰地望見了。
為什麼我要煩惱那缺少的七十元?我要告訴您,我那時是激靈般地這麼想的。難道三十元不是捐款,一百元才是捐款?難道捐款隻講究多少不講究心意?我還要告訴您,我那時簡直想把手上的傘柄緊緊地握在拳心裏,那雖然是瞬間的感覺但簡直就像手上緊緊地握著一個盾牌,然後用這盾牌無畏地想要去抵抗會長的提出的“至少一百元”的尖銳要求。嘿,當然了,那隻是我看來的尖銳的要求。
四
您聽到這裏,我一直望著您,現在的您好像帶著微笑地在問我,葵兒,你的膽大的抵抗結果怎麼樣了?
我的膽大的抵抗結果先被阻塞了,怎麼跟您說呢,其實可以簡潔起來一句不長不短的話:我趕在捐款活動開始前,我去找了會長,會長他的名字叫蕭晨,我在好不容易找到他的麵前把我的想法毫不保留地傾瀉出來,然而後來的,我卻聽到他跟我說對不起,他不會改變向我們成員提出來的“至少一百元”的決定。
您想聽那詳細的經過嗎?嗯,我一直望著您,我知道了,我的任何的傾訴您都樂意傾聽。他,我要說了,那詳細的經過,他聽了我的想法後,最初是沒有任何表情的反應隻是把他的腳步停住。可他身邊的那位傾慕著他挽著他臂彎的女伴——我當然知道她,她是我們的副會長,叫江婷婷;她與會長同年級,與我高一年級。若不是我從他們的身後跑近他們,我想她不會收回那句對會長說的嬌嗔的話的。您想聽她的那句嬌嗔的話嗎?嗯,我一直望著您,我知道了,我的任何的傾訴您都樂意傾聽。晨晨,我要說了,她的嬌嗔,晨晨,你好壞啦,我約你中午到優佳大百貨的一樓咖啡廳,你不但又一次爽了我約了,還害我毀掉了我的裙子啦,不過下次我再約你,你準時赴約,我就不生你的氣了。
她,我跟您說,她也聽見我的要求,然後一張口一個勁兒地駁斥我根本無心無意拿窮來當借口,還譏諷我當今世道哪有可能像我那樣拿不出一百元的窮學生,可是她麵向會長時總是變得柔情似水、笑靨盈盈,甚至會長聽她幫口的話到了有點不耐煩地甩開她的纏著的手,她“哎呀”微微一聲後仍然用她白皙的手重新挽住會長的臂彎。那愛情,我在她身上見識到它的魔力:可以使一個女孩無不掩飾地表現出判若兩人。
哦!我對您感到抱歉了,我說著說著有點偏離了,但也許我也是一個女孩子,也許我還是一個像她一樣地想追求心的悸動的普通女孩子,所以我才比較容易忽視她對我的駁斥和譏諷。那時候,我真正想見到的是會長的反應。一開始,他聽了我的想法沒有表情的反應,我倒期待他的開口說話,可當他開了口說話,他的第一句話說的卻是我最不想聽見的“對不起”。
您聽到了“對不起”,您應該與我一樣立刻氣憤會長的“對不起”以及會長繼續說下去的話:“我不會改變向你們下達了的‘至少一百元’的決定。如果你真的沒有一百元,我現在可以借給你一百元。”正是由於我的氣憤,他向著我開口說的話,其實也隻有這兩句。而我正是由於氣憤,在轉身跑開之前,足足說了兩句話回擊他:“我謝謝你了,如果我要借錢,我隻會向朋友借!還有我的身上是沒有一百元,但我有三十元,如果我要借錢,我隻會借七十元不會借一百元!”
您是知道我的,我怎麼可能真的向朋友借錢。所以當時我想著要革命,地點學生會,時間半小時後進行的捐款活動,目的當著所有人的麵把我的三十元投進捐款箱內。您聽了我的革命,您一定為我的革命捏一把汗。我當時心兒喊著革命,其實在接下來的半小時內,我的心兒是揣著革命怦怦地跳著。是的,我當時是害怕著的,但我當時可以肯定自己沒有一點兒的退縮,而且預先把錢包裏的三十元拿出來放到掌心裏緊緊地捏著,等候著會長上台宣布捐款活動的開始。可您不會想到的是,我的革命因會長提前夭折了。
您聽清楚了嗎,我的革命不是成功不成功,不是失敗不失敗,而是在我緊張地準備發起前夭折了。當時會長款款地走上台往台下看,可我隨即感覺到他的目光是看著台下的我,他的話是對著台下的我說:“我仔細想過了,我雖然是你們的學生會會長,但我不過是同你們一樣的學校裏的其中一名普通學生,我沒有權利非要決定你們捐款至少一百元,所以你們想捐多少就捐多少。當然同時因為,我相信你們對於不幸發生水災的地區人們都會有一顆憐憫之心。”
五
他,從那時起,我好像重新認識了。他,好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會長,他叫蕭晨,是一個帶著溫暖的男孩;特別他的微笑,我從那時起才發現,既溫柔又好看。莫怪江婷婷會迷戀他;莫怪除了江婷婷之外,有不少的女孩們因他心裏種下了一顆暗戀的種子。而我從他身邊走過除了重新認識他、發現他的微笑,還心湖如蕩漾般地捐出我的三十元。後來在將要離開會場時,我不自禁地回眸他一眼。您可要知道,那是我第一次主動向男孩子回眸,那一刹那,他那微微低著頭清點捐款數的專注的背影又讓我心滿感激。當晚,我帶著對他的感激,以及我的身無分文的真心,我打著雨傘來到我的小前院的西麵牆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