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穆晨鍾就說後悔沒和我發生關係,所以我才要跟他分手;而現在他又把我們之間的矛盾歸因到這件事上,我想這個男人怎麼是這樣呢?他一邊標榜自己對性的克製和崇高,一邊又動不動都把什麼往這事兒上扯,好像男女之間唯一重要的就是上床,就是性交,就是發生關係,除此沒有愛戀、沒有是非、沒有決定感情的立場……我真的厭惡透了,像含著一隻蒼蠅一樣惡心。我對穆晨鍾說:“我沒有和誰發生關係,但我不會跟你再發生‘關係’了!”
我和穆晨鍾的關係,就這樣的結束了。
但後來我想,穆晨鍾說的也不全錯,我其實是跟人發生了關係,隻是當時我不認為這是影響我和穆晨鍾關係的原因,所以竟就沒有想起。實際上,在我剛剛去過的西藏,在雪冠群山綿延千裏的念青唐古拉山下,在海拔最高的納木錯湖畔,在柔軟的像綠毯一樣的草叢裏,我和一個男人發生了關係。我們在一起了。
直到今天我還在想:如果不是在西藏,我會在哪裏失去我的貞節?
這是一個令人困惑的問題,因為它有著漫長的時間跨度和包含其中的無窮變數。然而,無論我如何思前想後、反複論證,最終我還是相信:如果不是在西藏,在那個遙遠的世界第三極,在那個遠離塵世孤寂超拔,那個會高原反應、會身不由己、會因無比地接近神性而將現實輕易拋棄的地方,如果不是在那個地方,那麼我到死都將是一個處女,一個緊鎖著生命的潘多拉盒子的小姑娘。
和穆晨鍾相愛的那段時間裏,他一直試圖幫我糾正對性的恐懼和執拗認識。穆晨鍾希望我了解:在這個世界上,男人和女人之間隻存在著一種語言,這種語言隻有兩個字:性交。除此以外,他們彼此難以達到真正的了解和溝通。男人和女人原本是一個世界裏兩扇相對而立的門扉,他們的思維、行為、情感和心腸全不一樣,他們幾乎永為陌路。不過,仁慈且善於捉弄人的造物主終究還是給了男人和女人一個彼此識認的標誌,它們被醫學家們形象地刻畫成“♂”和“♀”的符號。隻有當這兩個標誌像虎符一樣相合到一起,那扇門才被打開,生命的全部華美才會異彩紛呈。
可是,母親對男人的偏執和病態,已經如血液深刻地融進了我的身體。我那麼固執和堅持,即使我那麼信任穆晨鍾,也不肯認同他告訴我的道理。我是在西藏領悟到這個人生真諦的。那是一個離天堂最近的地方,一個最接近生命本質的地方。在此之前,我的生命混沌不堪。我戀愛,也做愛,體驗高潮,但是,我從未跟男人有過真正的性交。我不知道,隻有愛情而沒有性交的愛情是脆弱的,隻有高潮而沒有性交的高潮也無濟於事。
也許,宿命使我注定曆經情感的磨難,在與成熟男人的糾纏中,讓他們一次次衝擊我的身體,如鑽燧深入我的生命,為我破開一個導孔,使生命的汁液流出,使我豁然開朗、如同新生。在這個過程中,穆晨鍾為我付出最多、用心最重、用力也最深,他用他巨大的耐心和愛意,將我的身體揉搓得滾燙、圓熟,如同將一張生澀的羊皮鞣得溫暖動人。穆晨鍾將我身體最菲薄的地方磨出一片光亮,從那裏望進去,我的身體裏已經可以看到閃爍的亮光,像火一樣發出透明的響聲。
一朵花的種子,就要開了。
至今,我仍然清晰記得當時的那個情形:我躺在納木錯湖畔的草地上,被一個男人近乎粗暴地壓在底下,我盤在他的身體上,像長著吸盤的章魚裹住他,極力糾纏著他、迎合著他,將他身體最有力的部分送進我的體內,一直送到我最隱秘最深邃的那個地方。那個男人的身體猶如一股灼熱的鋼水澆鑄進我的生命,將我猝然間燙醒、重新塑形。他的身體深刻地插進我的身體裏。他像一把思路清晰的鑰匙,潤滑而順利地打開了我的那一刻,我看見高原觸手可及的璀璨夜空中,劃過一道異常耀眼的流星。
這流星的光亮仿佛是我生命中期盼已久的,我不可遏止地情願用一切所有與它交換。以前,我有過那麼多次高潮,卻從未有過傾心交換與付出的願望,那種願望像甘露一樣沁遍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我像一棵飽滿的根瘤植物,因為感到難以言表的快慰和深刻遺憾,而在靜謐的繁星點點的納木錯湖畔,由衷地尖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