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離死別,有百無聊賴,有寄情聲色,有無可奈何。在那戰亂頻仍的舊時蜀都中,這位客寓他鄉的冉樵子不經意間,締造了川劇“劇聖”的名銜。在娓娓如弦歌般的輕描淡寫中,這個自稱“討口三年、不想作官”的真性情男子宛如目前。嗟歎斯人已逝,還幸虧這珍貴的“龍門陣”印成了白紙黑字流傳了下來,讓我們得以在八十年後和這位“川劇劇聖”神說、神交一番。印著這段“龍門陣”的是1929年才印出來的《梁樵曲本》,不知道當時的“戲聖”康聖人看到過沒有,不知道在“三慶會”中二“聖”同堂的盛況又如何空前?隻知道一年之後,1930年,康聖人也撒手而去了。和冉樵子死於轎中不同,康聖人死在了戲台上。
康聖人,本名康子林(1870—1930),四川邛崍人,八歲學戲,十二歲登台演出,十七歲時已在川劇界名噪一方。其一生擅長文武各戲,藝名揚及中外,所具有的精湛藝術造詣和良好藝德深為川劇界稱道。他同賈培之一起主持了“三慶會”的改革。舊時,各個戲班實行“包銀製”,名演員包銀很高,而普通演員非常辛苦但收入微薄。康子林帶頭廢除“包銀製”,實行按出場次數多少而定額的民主分賬製,盡量縮小名角與普通演員的收入差距。同時,康子林又在內部實行品德、口德、戲德教育,並率先垂範。康子林有川劇界有“戲聖”之稱,時人多尊稱其為“康聖人”。
1930年,川軍劉湘與楊森開戰,最終楊森被逐,劉湘奪得勝局。自得意滿,妄自驕橫的劉湘一係派人飛赴成都,指名點姓要康聖人到重慶表演《八陣圖》,以示慶賀。此時已年屆花甲的康子林平時隻能演文戲,常與周慕蓮合演《情探》等,早已無法登台演出需大體力的“武戲”,但為顧全大局,保全“三慶會”,康聖人隻好率團赴渝,抱病演出,在重慶鼎新大戲院亮相登台。
《八陣圖》一直是川戲武生重頭戲,做工極為高難複雜,擺翎子、踢尖子、丟卡子、甩水發、變臉等動作,招招均是絕招、招招都是險招。康聖人當年在戲中能搖動雙雉尾作各種變化,俗稱為“二十四個鳳點頭”。這出戲本是康聖人平生最為得意的傑出之作,“二十四個鳳點頭”的獨家絕活兒,是當之無愧於“戲聖”這個金字招牌的。但康聖人畢竟老矣,強撐上台,勞累過度,台下的滿堂彩確是一條老命拚回來的。是日,康聖人下到後台,當場吐血,隨即臥床不起,不久逝世。
一代“戲聖”,累死戲台;一代“劇聖”,猝死轎中。這些看似離奇的曆史瞬間,也正以戲劇化的方式演繹著康聖人與冉樵子的戲夢人生。1930年代的中國四川,並不因兩位川劇界的聖人級巨匠的逝去而有什麼太多的異樣,甚至於主流史學敘述的1930年代中國近代史的任何一則史實中,遠在西南一隅的“康樵”似乎根本就不值一提。告別川劇大師時代,重溫這一段八十年前的戲夢人生,都隻能是帶著一絲模模糊糊的懷舊情緒使然。誠如徐自摩的《再別康橋》,今天我們再別“康樵”,仍然是那一句悵然若失的淡淡憂傷: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