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古文俚語二說文章至東漢始陵夷,至晉宋間句為一段,字作一處,其源出於崔蔡。史載文姬兩詩,特為俊偉,非獨為婦人之奇,乃伯喈所不逮也。又俚俗語,有可取者。處貧賤易,耐富貴難;安勞苦易,安閑散難;忍痛易,忍癢難。人能安閑散,耐富貴,忍癢,真有道之士也。二段所書,皆東坡醉墨。家寶之甚久,後入禦府,世無傳此語者,故錄於此。
題領巾裙帶二絕嘉興李巨山,錢安道尚書甥也。先生嚐過安道小酌,其女數歲,以領巾乞詩。公即書絕句雲:“臨池妙墨出元常,弄玉嬌癡笑柳娘。吟雪屢曾驚太傅,斷弦何必試中郎。”又於陶安世家,見為劉唐年君佐小女裙帶上作散隸,書絕句雲:“任從酒滿翻香縷,不願書來係彩箋。半接西湖橫綠草,雙垂南浦拂紅蓮。”每句皆用一事,尤可珍寶也。
營妓比海棠絕句先生在黃日,每有燕集,醉墨淋漓,不惜與人。至於營妓供侍,扇書帶畫,亦時有之。有李琪者,小慧而頗知書劄,坡亦每顧之喜,終未嚐獲公之賜。至公移汝郡,將祖行,酒酣奉觴再拜,取領巾乞書。公顧視久之,令琪磨硯,墨濃,取筆大書雲:“東坡七歲黃州住,何事無言及李琪。”即擲筆袖手,與客笑談,坐客相謂:“語似凡易,又不終篇,何也?”至將徹具,琪複拜請。坡大笑曰:“幾忘出場。”繼書雲:“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雖好不留詩。”一座擊節,一醉而散。
太白胸次士之所尚,忠義氣節,不以ゼ詞摘句為勝。唐室宦官用事,呼吸之間,生殺隨之。李太白以天挺之才,自結明主,意有所疾,殺身不顧。王舒公言:“太白人品汙下,詩中十句,九句說婦人與酒。”至先生作《太白讚》則雲:“開元有道為可留,縻之不可矧肯求。”又雲:“平生不識高將軍,手汙吾足乃敢嗔。”二公立論,正似見二公胸次也。
賦詩聯詠四姬徐黃州之子叔廣,十四秀才,先生與其舅張仲謨書所謂“十三十四皆有俊性者”是也。嚐出先生醉墨一軸,字畫欹傾,龍蛇飛動,乃是張無盡過黃州,而黃州有四詩人,適張夫人攜其一往婿家,為浴兒之會。無盡因戲語雲:“厥有美妾,良由令妻。”公即續之為小賦雲:“道得征章鄭趙,姓稱孫薑閻齊。浴兒於玉潤之家,一夔足矣。侍坐於冰清之仄,三英粲兮。”既暮,而張夫人複還其一,還乃閻姬也,最為徐所寵。公複書絕句雲:“玉筍纖纖揭繡簾,一心偷看綠羅尖。使君三尺球頭帽,須信從來隻有簾。”
樂語畫隸三絕於揚州得先生手畫一樂工。複作樂語雲:“桃園未必無杏,銀礦終須有鉛。荇帶豈能欄浪,藕花卻解留蓮。”其後又作漢隸,書:“子瞻禹功同觀。”真三絕也。
秦蘇相遇自述挽誌先生自惠移儋耳,秦七丈少遊亦自郴陽移海康,渡海相遇。二公共語,恐下石者更啟後命。少遊因出自作挽詞呈公,公撫其背曰:“某常憂少遊未盡此理,今複何言。某亦嚐自為誌墓文,封付從者,不使過子知也。”遂相與嘯詠而別。初少遊謁公彭門,和詩有“更約後期遊汗漫”,蓋讖於此雲。
《牛酒帖》
先生在東坡,每有勝集,酒後戲書,以娛坐客,見於傳錄者多矣。獨畢少董所藏一帖,醉墨瀾翻,而語特有味。雲:“今日與數客飲酒,而純臣適至,秋熱未已,而酒白色,此何等酒也,入腹無贓,任見大王。既與純臣飲,無以侑酒。西鄰耕牛適病足,乃以為{夕肉},飲既醉,遂從東坡之東直出,至春草亭而歸,時已三鼓矣。”所謂春草亭,乃在郡城之外,是與客飲酒,私殺耕牛,醉酒逾城,犯夜而歸。又不知純臣者是何人,豈亦應不當與往還人也。
饋藥染翰先生自海外還,至贛上,寓居水南,日過郡城,攜一藥囊,遇有疾者,必為發藥,並疏方示之。每至寺觀,好事者及僧道之流,有欲得公墨妙者,必預探公行遊之所,多設佳紙,於紙尾書記名氏,堆積案間,拱立以俟。公見即笑視,略無所問,縱筆揮染,隨紙付人。至日暮筆倦或案紙尚多,即笑,語之曰:“日暮矣,恐小書不能竟紙,或欲齋名及佛偈者幸見語也。”及歸,人人厭滿,忻躍而散。
寫畫白團扇先生臨錢塘日,有陳訴負綾絹錢二萬不償者。公呼至詢之,雲:“某家以製扇為業,適父死,而又自今春已來,連雨天寒,所製不售,非故負之也。”公熟視久之,曰:“姑取汝所製扇來,吾當為汝發市也。”須臾扇至,公取白團夾絹二十扇,就判筆作行書草聖及枯木竹石,頃刻而盡。即以付之曰:“出外速償所負也。”其人抱扇泣謝而出。始逾府門,而好事者爭以千錢取一扇,所持立盡,後至而不得者,至懊恨不勝而去。遂盡償所逋,一郡稱嗟,至有泣下者。
寺認法屬黑子如星錢塘西湖壽星寺老僧則廉言,先生作郡ヘ日,始與參寥子同登方丈,即顧謂參寥曰:“某生平未嚐至此,而眼界所視,皆若素所經曆者。自此上至懺堂,當有九十二級。”遣人數之,果如其言。即謂參寥子曰:“某前身山中僧也,今日寺僧皆吾法屬耳。”後每至寺,即解衣盤礴,久而始去。則廉時為僧雛侍仄,每暑月袒露竹陰間,細視公背,有黑子若星鬥狀,世人不得見也,即北山君謂顏魯公曰“誌金骨,記名仙籍”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