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看過明珠的履曆,就不得不承認納蘭性德的成長真的是一個奇跡。他有一位最精明的父親,還有一位最強悍的母親,但父母的這些性格一丁點也沒有遺傳到容若身上,這也許要歸功於後天環境的不同造就。
在明珠懂事以來,葉赫那拉氏和滿人的血仇已經隨著曆史的浪潮而煙消雲散了,他隻知道自己隸屬於滿洲正黃旗,自己的利益和滿洲的利益是緊緊捆綁在一起的。作為家庭中的次子,明珠繼承不了父親的爵位和世職,他隻是一個兩手空空的人,葉赫那拉氏的血統除了機會,什麼也給不了他,但他已經擁有了精明的頭腦、幹練的作風和沉穩的性格,他所欠缺的隻有一樣東西,那恰恰就是機會。明珠天生就是一個政治動物,也許他應該慶幸自己沒有成長在清軍入關的那個靠軍功博出身的戰亂年代,在順治朝裏,他從一個平凡的大內侍衛的職務裏找到了今後飛黃騰達的起點。
開始的時候,明珠不過做了內務府郎中,這是一個既低微又很不好做的職位,處理的全是皇宮內務的工作,一不小心就會開罪人,給自己招來無窮無盡的麻煩。但明珠一旦開始閃光,就不是任誰都能輕易遮掩的,明珠做到康熙三年就升遷為內務府總管,相當於皇宮裏的大管家,大到典禮、警衛、財務,小到夥食、倉儲、畜牧,要他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太瑣碎了。就是在這些無比瑣碎的大小事務中,明珠穩紮穩打地發揮著自己的才幹。納蘭性德後來談及父親的這段經曆時,將之比作《史記》當中漢高祖的名相陳平的年輕時代:那時候陳平隻是裏巷中的一名小小的社宰,負責為大家分配肉食,因為總能分得公平,所以大家都讚他是個好社宰。陳平說道:“哪天要是讓我宰治天下,也能做得一樣好。”是的,這就是明珠的世界。如果換作容若,絕對是做不來的。明珠就是這樣鐵腕地攀登上了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位,他很清楚下麵有多少雙眼睛在對自己虎視眈眈,那些眼睛的主人們也很清楚,能夠一步步靠著能力爬到所有豺狼的頭頂上的,絕對不會是一隻綿羊。
明珠的夫人,納蘭性德的母親,是阿濟格的女兒,他們是在順治朝成的婚,那時的明珠不過是個小小的大內侍衛。這樁婚姻並沒有給明珠帶來任何利益。嶽丈阿濟格雖然是努爾哈赤的第十二個兒子,雖然勇悍過人,戰功彪炳,雖然有著多爾袞和多鐸這兩個權勢極盛的同母兄弟,雖然被冊封為英親王,在最顯赫的一字王之列,又授靖遠大將軍,平定過李自成,迫降過左夢庚,但錯在太過張揚又毫無城府,終於在權勢鬥爭中落敗,被收監賜死,革除宗籍,家產也盡被抄沒。就是在這樣的時候,卑微的明珠才有機會“高攀”上阿濟格的女兒。明珠是康熙朝的鐵腕權相,他的夫人或許在鐵腕上稍遜乃夫,但遠遠多了強悍與乖戾。時人在筆記裏記載過明珠夫人的一些軼事,說她妒性之強,以至於嚴禁任何侍女與明珠交談。尤其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次明珠偶然說起某個侍女的眼睛漂亮,第二天一早明珠就看到了一個盤子,盤子裏盛的正是那名侍女的一雙眼珠。
納蘭性德,這個多愁多病的貴公子,這個交織著天真與憂傷的孩子,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家庭裏成長起來的。
納蘭性德聰穎早慧,小小年歲,通詩文、精騎射,“貴族神童”這一美譽在當時名滿京城。他住在富麗堂皇的明府花園,明府花園是明珠在北京西北郊的別墅。雖沒有紫禁城巍峨壯麗,卻是一座彙集山水靈秀的人間天堂。那裏亭台樓閣、假山水榭,甚至建有廟宇戲台,看似郊外小小花園,實則海納百川、包羅萬象。納蘭性德就是在這樣一座人間天堂裏,無拘無束地成長,讀書學習,騎馬射箭,度過他美好的青少年時代。他在《郊園即事》中詩雲:“勝侶招頻懶,幽尋度石梁。地應鄰射圃,花不礙球場。解帶晴絲弱,披襟露葉涼。此間蕭散絕,隨意倒壺觴。”
納蘭性德17歲入太學讀書。他的氣度和風雅,為國子監祭酒徐文元賞識,推薦給其兄——內閣學士、禮部侍郎徐乾學。18歲,納蘭性德參加順天府應試,滿腹才學的他輕易就考中了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