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父親的背影,小河惴惴地走上前,站在老人的側後方,相距尺許。離那香案越近,空氣中的香味就愈發濃鬱,絲絲入肺,令小河感到無比神清氣爽,就連靈魂深處那枚一直沉寂著的陽核都在這香氣的拂動下發出了愜意的清鳴。
待到案前,小河發現這深紫色的香案竟是通體以極珍貴的紫香木製成,心中驚歎不已。這種既可做香料亦可做木材的珍惜木料,世間能有巴掌大的一塊都堪稱無價之寶,沒想到在自己家中竟有如此大的一塊。
小河正感慨時,突然聽父親沉聲道:“跪下!”
少年愣了一愣,但還是依言在一個蒲團上跪了下去,然後看著年邁的父親拉動暗閣右側的一根珠繩,將擋在牆壁前的那麵竹簾卷了起來。
隨著簾後的事物逐漸現出真容,室內慢慢明朗起來,隻見在一片熒光籠罩下的暗閣的內壁上,出現了一幅色彩靈秀的畫卷。畫麵上一名玄衣男子迎風挺立於一處高崖之上,天空中豔陽高照,高崖下風景秀麗,男子負手而立,神色泰然,頗具英武之氣的眉宇間散射出舍我其誰的氣概。畫卷的左上方空白之處用極秀美的字體寫著兩句詩: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看到這幅畫,小河的心頭猛地震動起來,靈魂深處的陽核更是發出了一陣無比清晰的清鳴。不僅僅是畫上純淨的天空、明媚的太陽,就連那英武的男子本身都給予小河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令他目瞪口呆。
老穀在卷起掛簾後,又在香案的存香格中取出三支香,用火柴點燃了,極恭敬地衝著壁上的那幅畫拜了三拜,然後把香插到了香鼎中。隨後,老穀退到小河身側跪在另一個蒲團上,然後說道:
“給祖宗磕頭!”
小河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情和父親一起,向這個沒有供奉著任何一位祖宗牌位的香案或者說是那幅畫像,磕了三個響頭,同時精神有些恍惚起來。這是小河將盡十五年來,第一次知道這間看上去陳舊破敗的藥室裏竟然供奉著穀家祖宗,心中越來越感到疑惑。父親老穀一直對自家來曆諱莫如深,除了他本人之外,一家人就隻知道穀家祖上出過一位了不起的醫藥大家,後來才逐漸敗落了下來。至於那位祖宗的生平事跡,以及穀家敗落的原因細節,老穀從來不曾提及。
“你可想知道我們穀家的來曆?”老穀突然開口說道。
小河心裏一驚,轉頭看了看父親,見其神色肅然,正色道:“請父親示下!”
“我穀家先祖原本是天州京畿人士,一生精研歧黃之術、醫藥之理,為天下杏林之泰鬥,聲望遍及九州。”老穀的神情愈發鄭重,“太祖的醫藥之術,在兩百多年前的大天朝,無人能出其右,當時世人稱之為‘藥聖’。”
“藥聖!”這個名號如同驚雷一般在小河心頭炸響。
“藥聖”其人,在民間可是等若神明般的存在!其聲望之高,不僅是因為他在醫藥之道上的造詣冠絕天下,為古往今來的第一人,更是因為他“醫為蒼生”的崇高品德,早在兩百年前便傳遍天下,成為世間所有病苦困厄之人的福音。這樣一位絕世聖者,竟然是穀家的先祖!小河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兩百餘年前,當時天家在位的是那位昏庸暴戾、荒淫無道的紂帝,”老穀繼續說道,言辭之間對當年那位天子是大為不屑,“太祖聲望正隆的時候,那位荒唐天子正值壯年。因性情過於陰狠乖戾,又沉溺酒色,紂帝染上了一種怪病,久治不愈直至危及性命,宮中禦醫乃至整個天州所有的名醫都束手無策。由於不堪忍受病痛折磨,紂帝便將怒氣發泄到醫者身上,一時不知有多少杏林好手因此喪命。
後來不知道是哪位大臣向紂帝舉薦了正在森州遊曆行醫的太祖,於是宮裏的使者便萬裏迢迢地從天城趕了過來,想要召太祖回京。太祖慮及一旦治好了那位荒淫嗜殺的天子,萬民恐怕更要受苦,於是斷然抗旨,因此惹怒了天家。
由於太祖在民間德望極高,紂帝不敢在民怨沸騰的當口再行殺戮,於是就派人緝拿太祖,然後流放到森州北部一個小村落,並下旨令其永世不得行醫。後來一些慕名而來的百姓自發彙集到那個小村落定居,兩百多年下來就逐漸演變成了如今的這座石城。太祖受難後,不知遭了什麼變故,一生醫藥修為竟蕩然無存,隻傳下我穀氏一脈——今天我就是想讓你知道,我們是‘藥聖’的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