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3 / 3)

兩人實再太困了,回去一覺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楊大發醒後還想在床上躺一躺,但有人咚咚咚地來敲他家的門。他起床開門一看,是錢向東。錢向東坐在一輛自行車後座上,自行車由他十四歲的兒子錢家豪推著。看見他,錢向東說:“楊主任,我去治保室找不到你,就上你家找你來了。”楊大發盯著他腿上的石膏說:“又咋了?”“咳,別提了,這幾天我見村後小竹林風平浪靜,以為沒事了,昨晚又開著摩托車從那兒經過,可是不知誰在路中央挖了一個坑,還蓋上了雜草竹葉,我一個不小心把摩托車開了進去……結果把腿給摔折了……”楊大發一聽,不由得愣住了,心中暗罵,這幫兔崽子真是一幫活神仙。我和小王守在那兒時鬼影都不見一個,我們一走開便作案。這可真是怪事了。他一抬頭,忽然看見錢向東的兒子錢家豪正瞪大一雙眼睛看著他,不由得心中一動,將錢向東安撫一番,交代他在未破案之前不要再去小竹林,免得再次遭殃,又輕撫著錢家豪的小腦袋說:“家豪真是一個懂事的孩子,你先送你爸回去,好好照顧他。楊叔這幾天要去鎮裏開會,等開完會回來楊叔一定替你爸抓住那幫壞蛋。”送走錢向東父子,楊大發立即打電話給小王說他已知道是什麼人在小竹林作怪了,叫小王準備準備,今晚去小竹林抓人。小王一聽,立即來了精神。傍晚,兩人照例來到小竹林裏隱蔽好。…天色暗下來,竹林小道上的行人漸漸少了,深夜時分,已是空無一人。夜裏十二點多,小王趴在路邊的雜草叢中正犯困,忽然聽到一陣響動,睜眼一看,…隻見昏暗的星光下,有一輛自行車正朝這邊駛來。他眼力好,隱約看出是村小學的劉光全老師。

“注意啦!”楊大發忙低聲提醒小王。劉老師一路哼著歌兒騎過來,忽然竹林裏傳出一聲喊打的聲音,緊接著石頭、泥團和彈弓子彈便像雨點一樣朝劉老師襲擊過去。劉老師臉上舊傷未好,頓時又添了不少新傷,跌下車來抱頭鼠竄。

“上!”楊大發一聲輕喝,跟小王一起直朝石頭發出的地方撲去。在手電光的強烈照射之下,有幾條人影正慌忙向竹林深處逃竄。楊大發急中生智,舉著手中的木棍大叫道:“站住,再跑我就開槍了!”人影果然再也不敢向前一步了。

小王急忙跟上,用手電朝那四個歹徒一照,不由大吃一驚。你猜這四個歹徒是誰?居然是錢向東的兒子錢家豪、柳臘梅的女兒環環、劉光全的兒子小強,還有一個他也認識,叫張子飛,這孩子今年16歲,父母離異,一直跟爺爺奶奶生活。

楊大發跑得氣喘籲籲,照著每個“歹徒”屁股上狠狠一巴掌:“跑什麼跑,老子早已料到是你們這幫兔崽子在作怪了。”小王一愣:“你咋早知道是他們哩?”“你想想,每次咱倆來這裏設埋伏都撲了個空,等咱倆一離開就有怪事發生。這顯然是這幫歹徒知道了我們的行動,所以輕而易舉地就避開了咱們的埋伏。但咱們每次的行動計劃除了說給前來報案的當事人聽過之外,還有誰知道?”小王恍然大悟:“還有陪家長來報案的那個小孩。”楊大發一拍巴掌:“可不,所以今天早上我就騙錢家豪說這幾天我要去鎮裏開會。他們信以為真,所以今天晚上又放心大膽地出來‘作案’。”

楊大發把四個孩子帶到治保室,又連夜叫來他們的家長。錢向東柳臘梅和劉光全一聽半夜用彈弓石子襲擊自己、裝神弄鬼嚇唬自己的“歹徒”竟是自己的兒子女兒,都不由驚得瞠目結舌。

“快說,你們為什麼要在小竹林裏害人,而且害的還是自己的父母?”楊大發大聲問。四個孩子中,環環膽子最小,嚇得哭起來:“我、我說我說……楊叔叔,你別抓我去坐牢……”張子飛忙瞪了她一眼:“環環,不要說!你忘了我們同盟會的規矩嗎?”楊大發一聽,又好氣又好笑:“小小年紀,不學好,學人家拉幫結派搞黑社會,這可是違法行為,你們知道嗎?快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四個小孩各自瞪了自己的家長一眼,緘口不言,一語不發。楊大發又問了半天,仍無結果。他無計可施,隻好把錢向東柳臘梅和劉光全三人叫到另外一間房裏,開門見山地說:“三位,今天這事可能與你們有關,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們,可要老老實實回答。”三人一齊點頭。

楊大發盯著錢向東問:“你那天說是去對麵車落崗村劉渾球家喝酒回來路過竹林小道時被人打傷的,可我前幾天碰見劉渾球,他說已有半個月沒見過你了。這怎麼解釋?”錢向東臉一紅:“我、我……”“說實話!”“我那晚是從鎮上百樂園唱卡拉OK、跳舞回來。”楊大發又把目光移向柳臘梅:“你呢?我也問過好再來茶館的老板,那晚你根本沒去那裏打麻將。”“我、我……”柳臘梅耳紅麵赤,“我有個同學離了婚,那晚他叫我去陪陪他,我就去了……”“那同學是男的還是女的?”“男、男的。”楊大發看著劉光全說:“你就不用說了,我知道你每天晚上都要去會你的舊情人。”

楊大發把四個孩子叫過來,溫和地說:“孩子們,你們不要害怕,叔叔已經知道你們的心思了。這件事不能全怪你們,要怪隻能怪你們這幾位家長,隻顧自己風流快活,不顧你們的感受。楊叔叔不會為難你們的。”他慈愛地撫摸著孩子們那可愛的小腦袋,問:“能告訴叔叔你們幾個到底成立了一個什麼同盟會嗎?”

“少年反家長離婚同盟會!”

四個孩子異口同聲地回答。在他們的回答聲中,三位家長羞愧地低下了頭………

義犬

奇龍並不是一個人的名字,而是一條狗的名字。

那還是1941年間,氣焰囂張的侵華日軍對我抗日根據地展開了瘋狂的“大掃蕩”,鐵蹄所至,人畜、財物、房屋,殺光、搶光、燒光,一時間“無村不帶孝,到處聞哭聲”。

年初的一個黎明,我們連隊在奉命轉移的過程中,路過了一個叫奇龍村的地方,發現這裏煙火四起,屍橫遍野,慘不忍睹,顯然是剛剛經過鬼子野蠻而殘酷的“掃蕩”。

連長冒著有可能被日軍殺回馬槍發現的危險,命令連隊停下來尋找生還者,但全村上下幾百口人竟已無一活口,我們最後找到的唯一尚存的生命,是一條在母狗身體的掩護下才幸免於難的嗷嗷待哺的小狗。

我們發現它時,它正睜著一雙淚汪汪的眼睛怯怯地看著我們。

連長默默地蹲下身,默默地抱起它,默默地把它抱回了連隊。

連長給這條小狗取名叫奇龍,一是為了紀念奇龍村慘死的村民,二是讓我們記住這筆血海深仇。

奇龍剛被連長抱回來時,身體很虛弱,而當時敵人封鎖了根據地,我們部隊的情況也很糟,尤其缺少糧食,每人每天才幾兩米,人都快沒吃的了,就更別說狗了。於是,便有人提出要把奇龍扔了。連長沒吭聲,隻是瞪了那位戰士一眼,從此便再也沒有人敢提這件事了。

連長把自己那少得可憐的口糧分成兩份,一半自己吃,一半煮成稀飯喂給奇龍吃。

奇龍就這樣在連長的精心照顧和喂養下茁壯成長起來。

在這個過程中,好幾次部隊急行軍和對日戰鬥中,奇龍都與我們走丟了,但它卻總能在第二天清晨之前找到部隊。

我們就說奇龍與我們真是有緣。

而連長卻據此認為奇龍是一條不平凡的狗,所以便更加喜愛它了,無論上哪兒都帶著它,好像帶著個衛兵似的。那奇龍也頗通人性,隻要看到連長的眉頭一皺起來,便知道主人心裏不痛快,平日裏那又蹦又跳的歡快勁兒立即收斂了起來,既不撒嬌,也不吠叫,隻是耷拉著尾巴默默地、靜靜地依偎在連長身邊。

奇龍半歲時,連長便開始用各種各樣的方法訓練它,其訓練之認真與嚴厲,簡直比訓練我們戰士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連長與奇龍之間的感情也就在這種訓練中與日俱增,簡直到了形影不離心有靈犀的地步。

真正讓我們發現奇龍的不平凡是在第二年的一次對敵反“掃蕩”中。那次反“掃蕩”戰鬥,我們一直打得很順利,雙方接火不到十分鍾,日軍便扔下了幾百具屍體開始倉皇逃竄。

但在衝鋒的過程中,我們遇上了敵人的暗堡。

暗堡在山坡上,居高臨下,火力很猛,很快便將我們壓得抬不起頭來。

這時,先前逃竄的大批日軍見有暗堡為他們壯膽撐腰,也立即回過頭來準備反撲。

連長果斷地命令一排炸暗,堡二排機槍掩護。

但一排長帶著炸藥包剛匍匐前進了十幾米遠就被暗堡裏的機槍掃中了。

連長又叫三排長帶一個人上,三排長和他帶的人也倒在一排長身邊了。

看著從暗堡中不斷噴出的火舌,連長直氣得嘴裏罵娘眼裏冒火,扔了帽子就要親自上。

正在這時,忽的有一條影子從我們頭頂嗖地躍過,跳到一排長身邊,銜起那包炸藥,冒著槍林彈雨閃電般衝向敵人的暗堡。

這時我們才看清楚,那條影子原來是奇龍。

“奇龍,危險!奇龍,危險!”連長大叫道,“回來!”

但奇龍這次卻沒有聽他的話,帶著炸藥包頭也不回地向敵人的暗堡風馳電掣而去。

連長猛地醒悟過來,大叫道:“快,快,機槍掩護!”

也不知是敵人忽視了奇龍的存在,還是奇龍行動太敏捷令敵人來不及掃射,總之,奇龍在我們緊張而驚奇的目光中,兔起鶻落眨眼之間便已順利地潛到了敵人的暗堡前,然後,它就像一個訓練有素的士兵,放好炸藥包,咬斷導火索……

隻聽轟的一聲巨響,敵人的暗堡飛上了天。

而奇龍卻安然無恙地從滾滾硝煙中搖頭擺尾地向我們跳躍而來,那神氣活現的樣子,仿佛是一位凱旋的將軍。

連長一見,頓時來了精神,跳起來舉槍大喊:“同誌們,衝啊——”他第一個衝入了敵陣……

這次戰鬥,我們全殲敵軍一個團。

戰鬥結束後,連長親手給奇龍戴上了一朵大紅花,並且破例從炊事班拿了一塊收藏多月的臘肉皮犒賞它。

自從經過這次戰鬥之後,我們再也不敢小瞧奇龍了,而連長興奮之餘,也更多了一份對它的珍愛。

在以後的歲月裏,奇龍跟隨我們一起轉戰南北,衝鋒陷陣,出生入死,多次在槍林彈雨中立下汗馬功勞。

經過艱苦卓絕的抗戰,1945年8月,我軍終於進入了抗日戰爭的全麵大反攻。

日軍投降前夕,我們連奉命在南嶽山狙擊一隊妄圖從山下逃竄的敵人。

可是,我們在山下小道兩旁的樹林和雜草叢中埋伏了一天一夜都沒見日軍逃兵的影子。

連長的眉頭皺起來了,但還是耐著性子又等了半天時間,卻仍不見日軍到來。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叫我帶領連隊原地待命,自己卻帶著兩個班沿小路而上搜尋敵軍的蹤跡去了。毫無疑問,他那條訓練有素忠心耿耿勇猛機警的奇龍也跟著去了。

連長剛走不久,我們就聽見了一陣密集的槍聲和震天的廝殺聲。顯然是連長和敵人遭遇上了。

我知道大事不妙,據團部發來的消息說,這夥日軍至少有一個營,而連長卻隻帶了兩個班。我忙帶著全連人馬趕去增援。但卻已經遲了,我們趕到時,戰鬥已經結束,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許多屍體,大部分是日軍屍體,但連長和他帶的兩個班所有的戰士的屍體也在其中。看樣子他們跟鬼子拚過刺刀,連長手裏還緊握著兩把砍卷了刃的刀。他是在混戰中被敵人從背後暗算的,好像極不甘心一般,兩隻虎目睜得老大。在他身後,就躺著奄奄一息的奇龍,隻見它的一條腿被東洋刀砍去了兩寸多長的一截,且身中數彈,血肉模糊。

我忙叫來了衛生員,叫她盡力搶救它的生命。

在掰開奇龍的嘴巴給它喂藥時,我們驚奇地發現它的嘴裏居然還緊緊地咬著一隻血淋淋的耳朵。

我們猜測,這隻耳朵很可能是它從殺死連長的凶手身上拚死咬下來的。如果它不受傷,那凶手留下的就一定不會隻是一片耳朵,而是一具屍體了。

後來,經過幾個月的治療,奇龍總算還是活了下來,但它的狀況卻大不如前了,全身的毛禿了一半,身體也瘦得隻剩皮包骨頭,最主要的是它的一條後腿短了一截,走路一跛一跛的,無論是反應還是行動都不如以前靈活了。而且它還常常悄悄跑到連長的墳前一坐就是老半天,好幾次我牽它離開時,我都看見它的眼睛裏噙滿了汪汪的淚水……

我真的被這份奇異而難得的真情感動了,在那戰馬都被宰了吃的艱苦歲月裏,我毅然地把它收留了下來。

解放後,我退伍轉業了,把奇龍也帶回了家。

多年後,我從工作崗位上退了下來,又到一家工廠當了一名門衛。

我把奇龍也帶上了,讓它同我一起守好工廠的大門。

奇龍去工廠的第一天,就無緣無故地遭到了一條母狗的襲擊,被咬得遍體鱗傷,而它卻不敢還擊,夾著尾巴躲在了我身後。

一見它這熊樣,所有在場的人都大笑了起來。

而我的心裏卻很不是滋味。

我想起了奇龍在炸鬼子暗堡時的颯爽雄姿,想起了它同我們一起衝鋒陷陣奮勇殺敵的驍勇威武,還想起了……

而現在它卻……

唉!真是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呀!

經過這次被襲之後,奇龍的身體狀況與精神狀況就更糟了,整天眯著一雙堆滿了眼屎的眼睛蜷縮在牆角裏,有時就是被人踢上一腳也不動彈,更不吭聲,簡直連一條落魄的野狗都不如。

1972年,日本首相來中國訪問,兩國建立了外交關係。從那時候開始就漸漸有日本商人來中國做生意了。

一天,廠裏來了一個叫岡村的日本商人,據說是一個大老板,要與我們這家工廠簽一份幾百萬元的出口合同。幾百萬元在那時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廠長喜出望外,忙率眾在廠門口列隊歡迎這位“財神爺”。

我經曆過抗日戰爭,對日本人有一種刻骨銘心的仇視心理,本不想去看,但最後還是被幾位熱心的工人拉進了看熱鬧的人群。

一向不喜歡湊熱鬧的奇龍這次破例地跟在我的身後。

隻見一輛嶄新的日本豐田轎車停在了工廠門口,車門打開,從裏麵走出一位頭戴禮帽身著西裝手拉文明杖的矮矮胖胖的日本人。

翻譯介紹說這位就是岡村先生。

就在我們廠長伸出手準備走上去與這位岡村先生握手時,我忽然發現我腳下的老態龍鍾的奇龍像是年輕了十多歲似的,兩隻耳朵突然豎了起來,兩隻眼睛裏射出錐子一般仇恨的目光,張開嘴巴,露出了尖利的牙齒。

猛然間,它如一道閃電劃過長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撲到了岡村身上,一口咬住了他的咽喉,就如當年它躍出戰壕銜著炸藥包衝向敵人的碉堡一樣,快捷、有力、勇猛、凶狠。

我驚呆了。

所有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最先醒悟過來的是幾名警衛,他們忙舉槍朝奇龍射擊。

隻見奇龍身體一震,中了一槍,又一震,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眾人七手八腳地扶起岡村,發現他的眼睛睜得老大老大,好像看見了什麼鬼怪一般,再一探他的鼻息,卻已斷氣多時了。

當眾人抬動他的屍體時,他的禮帽掉了下來。

我再一次驚呆了。

——岡村竟然隻有一隻耳朵。

後來,我把奇龍埋在了連長身邊,並且為它立了一塊碑,上刻六個大字:

義犬奇龍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