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子,竟然背地裏調查起你娘來了。”娘氣極而笑,忽然站起身,啪一下,重重地摑了我一巴掌,“這一巴掌是我替你娘打你的。”“替我娘?”我摸著半邊火辣辣的臉,糊塗了。娘看著我,眼圈紅紅的,歎口氣說:“你長大了,也懂事了,既然你今天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就不再瞞你了,你說得一點不錯,我的確不是你娘,你娘早就死了。”娘把目光移向別處,聲音低沉,緩緩地說出了真相。
原來在十八年前,我那個酒鬼兼賭棍的爹,在一次打牌輸紅了眼之後,竟回家誣蔑娘不守婦道,將娘毒打了一頓,又逼娘給他兩百塊錢去翻本。娘不給,喪盡天良的他就以剛滿百日的我的性命相威脅,娘救子心切,情急之下,就操起一把柴刀不顧一切地朝爹劈去……我額頭上的瘤疤,就是那時留下的。
我娘受此打擊,差點患上精神分裂症,剛一被判刑關進牢房,就大病了一場,身體也幾乎被拖垮。多虧一個叫秦玉的獄友細心照顧,娘的病情才得以好轉。秦玉幾乎是跟娘同時坐牢的,她也是一個家庭暴力的受害者、一個不幸的女人。丈夫因為她生了一個女兒而心懷不滿,對她非打即罵,態度十分惡劣。女兒一歲多的時候,一天,丈夫多喝了兩杯,竟然發起酒瘋拿起菜刀要殺她。扭打之中,菜刀不知怎麼砍進了丈夫自己的咽喉。秦玉因此犯下過失殺人罪,判刑十五年。相同的命運使兩個同病相憐女人,成了一對無話不說的好姐妹。兩人相約一定要好好改造,爭取減刑,早日回家照顧兒女。
不久,娘因為表現好,由死緩減為無期,再減為有期徒刑十八年,秦玉也獲減刑一年半。正當兩人覺得希望離自己越來越近之時,那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卻殘忍地奪走了娘的生命。當時監獄也曾將娘的死訊書麵通知二叔他們,但此時我早已離家,所以並不知情。娘生病時,受監獄方麵委托,秦玉一直在醫院照顧她。娘臨終之前,拉著她的手,用最後一口氣求她出獄之後代為照顧自己的兒子。秦玉含淚答應了她。因為娘生前已將我的一切告訴了她,包括我額頭上的瘤疤和大腿上的胎記,這為她日後能找到我打下了基礎。
經過一再減刑,秦玉最終隻坐了十一年牢就被放出來了。她出獄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回老家看望女兒,第二件事就是到吉祥村找我。可二叔二嬸卻告訴她,我跟一個叫孫麻子的人去了益陽,她問明地址後又找到益陽,可此時我早已離開了孫麻子。後來打聽到我在長沙,她又急忙趕到長沙,尋找數月未果,因為不放心女兒,隻好回到老家休息了半個月,然後帶著女兒再次南下長沙找我。皇天不負苦心人,前後經過將近十個月的尋找,她終於憑著我額頭上的“記號”在長沙街頭找到了已經流浪多年的我。她怕我不相信她這個陌生人,更不願跟她走,所以隻好冒充我娘,把自己的親生女兒翠翠卻說成是在火車上收養的幹女兒。最後,秦玉——秦大嬸看著我歎了口氣說:“我知道你一直為我不肯輸血救你的事耿耿於懷,可是你是O型血,我是AB血型,醫生一檢查馬上就會知道咱倆沒有血緣關係。那時你還在病中,我擔心你一時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所以隻好拒絕輸血。這些事,我和翠翠早已商量好了,本來打算等你年滿十八歲長大成人之後才告訴你,但既然你現在已經起了疑心,我不告訴你隻怕你會做出什麼傻事來,那我可就太對不起你娘了,所以……”
聽到這裏,我早已淚流滿麵,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抱住娘的腿,哭喊道:“對不起,娘,娘,你是我的親娘……”
壞學生侯小波
我剛接手高二(5)班班主任工作,就注意上了這個名叫侯小波的男生。他不但各科成績優秀,而且文筆極好,常常在市報副刊“校園風”欄目發表作品。我不無得意地跟其他老師說起這個學生,曾經教過這個班的黃老師就好心地提醒我說:“小葉老師,你可別高興得太早了,這個侯小波可是個標準的‘刺頭’,班上的壞人壞事沒一樣少得了他的。”我不由得愕然。果不其然,我還沒高興太久,這位黃老師的話就應驗了。有一段時間,班上那幾名懶散慣了的差生,在我的高壓政策下,一個個都規規矩矩地按時完成了作業。後經其他同學舉報,我才知道這幾個家夥居然是花錢請別人替他們完成的作業。我心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讓這幾個家夥把請人代做的作業罰抄了十遍。
這天中午,我正在宿舍批改作業,忽然咣當一聲,從後牆窗戶外麵飛進來一塊磚頭,不但把窗戶玻璃砸得粉碎,磚頭還落到書桌上,砸壞了我新買的台燈。我起身跑到窗戶前向外一瞧,一個穿著校服的人影自教師宿舍樓後牆拐角處一閃而過,雖然溜得快,但我還是隱約辨認得清楚,應該是我們班某個男生的背影。
下午第一節課,我把那塊闖禍的磚頭重重地往講台上一放,把中午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最後掃了全班同學一眼,說:“男子漢敢作敢當,是誰做的,請站起來!”同學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個個搖頭作無辜狀。我心裏更加來氣,把手裏的語文書往講台上一摔,說:“沒人承認是吧?那這節課就別上了,直到有人站出來承認錯誤為止。”教室裏頓時鴉雀無聲。
足足過了十分鍾,一個男生緩緩站起身說:“葉老師,是我幹的。”
我一看,居然是我一向看好的侯小波。我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問:“真的是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侯小波看了看上午被我罰抄作業的幾個同學,半晌才說:“他們的作業都是我做的。被你檢查出來,他們說是我做得不合格,所以……”
“所以你就恨我是吧?”我盯著他問。他不吭聲,表示默認。我又問:“他們七個人的作業,全是你一個人做的?”他說是。我不由吃了一驚,他竟然可以用七種不同的筆跡為七個同學代做作業,我真服了他。後來我漸漸了解到侯小波的一些情況。他成長在一個單親家庭,母親是棉紡廠的一名下崗職工,現在靠推著小板車沿街賣菜維持生計。家境貧寒的他,每學期的學費總要拖延好久才繳清。
砸窗事件發生後,我更加注意起這家夥來。
侯小波聰明好學,有一次午休時間,同學們都到外麵休息去了,隻有他一個人坐在教室裏埋頭看書。我走過去一看,他看的竟是一本大學教材。我頗感詫異,他笑笑說:“沒事,隨便翻翻。”
侯小波也是一個讓老師頭疼的學生,誠如那位黃老師所言,壞人壞事,沒一樣少得了他的,不是一把火把學校的木製籃球架給點著了,就是把紅墨水滴到女生座位上,讓那位穿白裙子的女生起身時當眾出醜,不是住在學校周圍的人家來告狀說他偷了自家的雞燒烤了吃,就是學生家長來投訴說他用彈弓把自己的孩子打得頭破血流,總之不停地給我這個班主任找事,一天也沒閑著。有一次學校走讀生的自行車氣門蕊被人一夜之間撥個精光,學校下令嚴查,結果發現又是侯小波幹的好事,不但他受了處分,連我這個班主任也寫了一份檢討。
高三第二學期開學不久,學校就出了一件大事。女生宿舍那邊,經常有女生發現自己晾在陽台衣架上的文胸無故失蹤,向校方報告之後,校長叫保衛科的人來調查。查來查去也沒個結果。發展到後來,小偷竟越來越猖狂,連學校年輕女老師的內衣也被偷了去,我也不見了兩件內衣。學校有老師要報警,被校長壓了下來,說是怕傳出去對學校影響不好,隻是叫保衛科長加大防範和偵查力度,務必要揪出那個小偷。這事在全校女生和女老師中間鬧得人心惶惶。後來不知哪位女生回家把這件事告訴了家長,家長旋即報警,這件事最終也沒捂住,警車很快就開進了學校,警察在學校調查兩天,說是已經掌握了一些嫌疑人的線索。
當天晚上,迫於警方壓力,那個小偷終於跑到校長室向校長自首了,保衛科的人在這名男生的宿舍床下找到一個紙箱,裏麵裝滿了他偷來的女生文胸。直到校長打電話叫我過去,我才知道這個小偷居然就是咱們班的侯小波。我真的快氣暈了,指著他的鼻子罵:“侯小波,你、你簡直變態!”侯小波低著頭,一聲不吭。第二天學校開會,鑒於侯小波事件已經給學校聲譽帶來極其惡劣的影響,最後決定將其開除出校。我已逐漸冷靜下來,為了這個孩子的前途考慮,我沒有同意這個決定。但校長憋了一肚子火,正在氣頭上,一定堅持要開除這個學生中的“敗類”。我把校長拉到一邊,說:“校長,侯小波的成績你是知道的,他可是個北大清華的苗子,您這一紙決定下來,不但他個人的前途完了,咱們學校的損失更大,要是能出個考進北大清華的學生,咱們學校明年的招生工作就好做多了。”校長猶豫一下,歎口氣說:“那好吧,就再給他一次機會。”校方最後決定,給予侯小波一次記大過處分,留校察看。
經過這件事之後,侯小波就在同學們異樣的目光中變得沉默寡言了。課間活動的時候,同學們都在一起玩,隻有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一邊。
不久後,學校爭取到一個北大推薦生名額,經過層層選拔,最後初步確定了兩個名額,一個是高三(3)班的一名女生,另一個就是咱們班的侯小波。我當然力薦侯小波。校長卻皺起眉頭說:“侯小波這個學生嘛,人品有問題,不適合推薦。”我忙說:“他最近改變好多了,已經不是以前的‘刺頭’了。”校長擺擺手,最後還是選定了那名女生。
雖然選拔北大推薦生是秘密進行的,但侯小波多少還是聽到了一些風聲,但他並沒有因此而背上包袱,六月份的高考,他考出了六百六十分的好成績,比北大文科錄取線還高出近三十分。我知道他填寫的第一誌願就是北京大學,這下總算如願以償了。我心中也甚感欣慰。
八月初的時候,全班同學在酒店給我辦了一場謝師宴。侯小波作為全校唯一一名考進北大的學生,受到了大家的熱捧。晚宴結束後,侯小波單獨請我去喝茶。
在茶樓裏,侯小波第一次對我說出了“謝謝”這兩個字,他說是因為我的堅持,才讓他考出了今天的好成績。我說這也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他說老師,其實那張大學錄取通知書已經被我撕掉了。我吃了一驚,問他為什麼?他笑笑說:“我知道以我的家庭經濟能力,即使考上大學也沒錢去讀。我其實早就已經拿到了自修大專文憑,我之所以參加高考,就是要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知道我有能力憑自己的努力考上北大,盡管我沒錢去讀大學。”
我一怔:“你已經拿到大專文憑了?”他笑笑說:“是的,我高中三年,一直在自修大專課程。”我這才恍然大悟,難怪這孩子一有時間就抱著一本大專課本靜靜地看。
侯小波說:“葉老師,今天喝茶我來請,我今天剛好領了第一個月的薪水。”“薪水?”我又愣住了。“是的,我已經拿著大專文憑應聘到市日報社做了一名校對員。今天發了第一個月的工資。我的人生目標是成為一名出色的記者,不過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從最基礎的校對工作做起。”走出茶樓的時候,侯小波對我說:“葉老師,我知道在您眼裏我是個壞學生。”
我說:“不,每個孩子都有調皮的一麵。”侯小波沉默一會,看著我說:“葉老師,我想告訴您,其實那些壞事,我一件也沒有做過。用磚頭砸您窗戶的,是那些被您罰站棋杆的同學中的一個。其他的事情,我也沒有幹過。”
我愕然道:“不是你做的?那你為什麼要承認?”侯小波說:“是那些闖禍的同學,出錢請我頂罪的。”
我頓時明白過來:“你這麼做是為了錢?”他的頭低了下去,說:“是的,在學校的生活費,都是我替同學承擔錯誤掙來的。”
“那個偷女生文胸的小偷……?”
“您放心,不是我,也不是我們班的同學,是別班的一個男生。他當時看見驚動了警察,知道躲不過了,就和他家長來找我……我就是靠這筆錢,繳清了最後一學期的學費。”
我怔在那裏,看著他瘦削的身影,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少年反家長離婚同盟會
這天早上,太平居委會治保主任楊大發剛到辦公室上班,屁股還沒坐穩,從門外就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人。他抬頭一看,認識,這不是本村居民錢向東嗎?再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隻見這家夥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眼也腫了,嘴也歪了,額頭上還隆起一個電燈泡,怪嚇人的。“喲,我說錢相公,又和老婆吵架了?”楊大發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原來這兩年錢向東在外做小買賣,賺了幾個錢,大夥兒便叫他錢相公。錢相公兜裏有了錢,就和老婆處不好關係了,三天兩頭吵架,所以楊大發有此一問。
錢向東捂著臉說:“哪呀?是被人打的。”楊大發一怔:“不會吧?我們村可是鎮裏的治安模範村,你可別瞎說。”“是真的,楊主任,昨晚11點多我在對麵車落崗村劉渾球家裏喝酒回來,騎摩托車路過村後那條竹林小道,突然遭到一夥埋伏在竹林中的歹徒的襲擊。他們用彈弓、石子向我沒頭沒腦地打來,要不是我跑得快,隻怕不死也得殘廢。”治保主任一愣,眉頭皺起:“有這種事?你看沒看見凶手是誰?”錢向東一臉痛苦地說:“我要是看見是誰幹的就不會來找你了。”楊大發作了一下記錄後說:“你先回去好好養傷,我們幫你查一查。”
哪知道楊大發還沒來得及調查此事,意想不到的事第二天又發生了。這次來報案的是本村居民柳臘梅。看得出她的精神狀態不太好,一副受過極度驚嚇後還沒恢複過來的樣子。若不是她那讀初中一年級的女兒環環攙扶著她,隻怕她連站也站不穩。
“楊主任,鬼,有鬼,我看見鬼了!”見了治保主任,柳臘梅第一句話就這樣說。楊大發一邊扶她坐下,一邊說:“柳姐,大白天,哪裏有鬼?”“是真的,是真的,我親眼看見的。”“那你說說你在什麼時間什麼地方看見了鬼?鬼是什麼樣兒的?”“是昨晚12點多鍾,我從村後竹林小路上走過,突然從竹林裏蹦出一群鬼,那鬼披頭散發一臉烏黑,都吐著長長的舌頭,齜著白森森的牙齒,圍著我要掐我的脖子。我嚇得半死,差點回不了家了……”楊大發認真聽完,忽然問:“都晚上十二點多了,你還在外麵幹什麼?再說半夜三更的,你放著村前的寬街大道不走,走村後那沒有路燈的小路幹嗎?”“我……”柳臘梅猶豫一下說,“我、我從後村好再來茶館打麻將回來,走小路近,所以就……哪知會遇見鬼呢……”村後小竹林接二連三有怪事發生。這不得不引起治保主任的重視。他把柳臘梅送出辦公室,說:“柳姐,這事我暫時也搞不清,但今晚我會帶人埋伏在村後的小竹林裏,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又對她女兒說,“環環,你先扶媽媽回去休息。”環環懂事地點點頭。
天剛黑下來,楊大發便帶著治保員小王悄悄躲在村後小竹林裏,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在此興風作浪。哪知他倆在竹林裏埋伏了一晚上,也沒發現什麼異常情況。次日早上,小王一邊打著嗬欠摸著被蚊子叮得滿是疙瘩的手臂一邊埋怨說:“光天化日,太平盛世,哪來鬼怪?我看八成是柳臘梅瞎說!”“那錢向東遇襲的事又怎麼說呢?”“多半是他喝醉了酒騎摩托車摔的。”楊大發心裏不以為然,卻又找不到更好的話來反駁他。
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又有人報案了。來者是村小學的劉光全老師,他的遭遇跟錢向東差不多,也是半夜在村後竹林小道上遇襲,被打得鼻青臉腫不說,連近視眼鏡也被打碎了。若不是他兒子小強牽著他,他隻怕連村治保室的門都看不見。
“這幫家夥太囂張了!”楊大發聽完他的遭遇,不由拍案而起,“哼,小王,你去準備一下,我們去竹林裏守上三天三夜,我就不信抓不住他們。”
楊大發和小王真的在竹林裏守候了三天三夜,可連那幫裝神弄鬼的歹徒的影子也沒看見。楊大發不由得急了,說:“小王,咱們今晚回去好好休息,明晚再來守株待兔,我就不信這個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