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安山臉色很難看,要不是他兒子攙扶著,隻怕連站都站不穩,他安慰了林大姑一些話,看見大花跟小花不再跟前,又仔細詢問了一遍。接著,便對在場的鄉親們講道林家的情況,也跟林大姑講了,辦喪事的這些錢還有棺材,都是鄉親們湊上來的。
林大姑聽了萬分感激,做勢就要給大家跪下。李氏跟麥芽一直站在她後麵,看她要跪,趕忙拉住她。
紀安山沒坐多大一會,便起身體回家去了,臨走時,將他大兒子留下,讓他幫幫忙。
其實也沒啥好幫的,靈棚的挽聯是孫夫子寫的。因為林大姑不肯收喪禮錢,也不用記賬,看她家的情況,連喪飯也省了。大家過來看看,打一圈便也就走了。
黃大全聽說林大姑的事,苦於他生意忙,回不來,便讓送了些紙人紙馬過來,等入土的時候可以一並燒給他。
到了下午,靈棚門口便隻留了相熟的幾個人。
這大雪斷斷續續的下個不停,搭好的靈棚很快就落上一層雪。傍晚的時候,麥芽去下了些雪,給林大姑墊墊,連著幾日操心,讓她整個人迅速瘦了下來,身子歪歪倒,臉色也差的很。
不過,麥芽下好的麵,林大姑也隻吃了幾口,便沒了味口,看著靈棚裏搖搖晃晃的燭火,她心裏說不出的空。
因為出殯要在第二天清晨,這也是榆樹村的習俗,不可能真的放上三天。所以當晚需要有人守靈,這麼冷的天,守靈不是件舒坦的事。
這事便落在林德壽跟黃年身上,但是後來錢滿倉也來了。
林大姑家做不出飯,麥芽便讓哥哥跟元青往這邊送了些飯菜過來,又因著天冷,便讓他們就近在林虎家吃了飯,吃飽了再去守靈。
守靈不一定要在外麵守,所以他們幾個便抱著大棉襖,到林大姑家堂屋去了。也因著他們幾個在那邊,林氏便把林大姑他們接回自己家住,麥芽想著林翠家地方不大,便叫哥哥把她倆接到自己家裏來,反正她的炕大,睡得下。
大花姐妹倆,少年不知愁,一聽說要到田家去,她倆高興壞了,隻有大花在睡覺之前,莫名的說道:“麥芽姐姐,人死了,是不是就是躺著不動了,就好像睡著了一樣,那他還會不會醒呢?”
田氏也跟她們睡一塊,她正拍著小花,這兩娃不認生,也不吵著要她娘,來了田家,就跟在自己家一樣,安穩的很,聽了大花的話,她依舊沉默的拍著小花,默不作聲。
麥芽摸著大花的頭,耐心對她道:“人死了,就會飛到天上,以後就住在雲朵裏,如果哪天,你抬頭看見天上有朵雲,在你頭頂上飄著,那可能就是你爹,他在默默看著你,看著你長大。”
大花還真的朝窗邊看去,可惜現在是夜裏,外麵漆黑一片,啥也看不見。她沒再追問,經過這一天的折騰,她倆也累了,沒一會,便呼吸均的進入夢鄉。
等到她倆都睡著了,田氏長長的歎了口氣。她也是從這條路上過來的,其中的艱辛跟酸楚,隻有經曆過人才能明白。
麥芽安慰她:“娘,別想了,生死有命,咱也無能為力,不如明兒好好送上一程,活著沒過上好日子,死了,總得體體麵麵,風風光光,不然這一輩子真就白活了。”
“你說的在理,那咱們明兒都去,這兩娃也得去,她們得在墳前哭一哭!”
這就是沒兒子的苦處,沒兒子就沒人抱灰盆,明兒就得大花抱著,她是長女嘛!
第二天,麥芽起了個大早,用大鍋熬了些稀飯,小鍋燒熱油,炸了些油餅。
油餅是用雞蛋加碎豆腐渣,加入麵粉,以及切碎的韭菜,攪成稀糊狀,再用特製的平底勺做模子。用大勺舀著拌好的麵糊,倒在平底勺上,再連同勺子放進油鍋中炸製。
油餅在熱油裏迅速凝結,便自動從平底勺上脫落,隨後,便可接著再炸下一個。
炸油餅關鍵就是得掌握好火候,要炸的外酥裏軟,一咬下去滿口韭菜香,才算得上頂好。
大花姐妹倆這一覺睡的香,她倆好久沒睡過這樣暖的被窩,所以今天精神格外的好,穿衣服的時候便聞見油餅的香味,饞的她倆直流口水。
田氏在幫她倆穿衣服,見著她倆的表情,笑道:“快些去洗臉漱口,你麥芽姐姐正做好吃的呢!”
大花使勁點了點頭,弄好自己之後,又轉身去看小花,田氏這時已幫小花把棉襖棉褲都穿好了,一拎之下,她才瞧見小花的襖子破好幾個洞,裏麵的棉花都跑出來了。
小花也餓了,止不住的往外張望,一等衣服穿好,便往外麵跑去。
等她跑到廚房的時候,麥芽已經準備把炸好的油餅端到堂屋去,見她倆進來了,便打發她們趕快去洗漱,不然等油餅涼了,可就不好吃了呢。
冬生也早早就起來了,把院子又掃了一遍,雖然不管用,但總比堆了滿院的雪強一些。
他也進了廚房,給她倆打了溫水洗臉,接著又到院裏喊了李元青他們過來吃飯。
李元青沒來,倒是李和跑來了,冬生見他一個人來的,忙問道:“咋就你一個人,他們呢?”
李和一進門,就跑到廚房吃飯去了,聽見他問話,忙不迭的道:“元青早上熬了粥,因為我嬸子想吃粥,他也跟著喝了粥,秦大夫說什麼都無所謂,可我不想吃哪,我就在等你們喊我呢!”話一說完,他便迫不及待的塞了個油餅子放進嘴裏,撐得臉部都變了形。
大花看他吃的那樣猛,一口一個餅子,生怕盤子裏的油餅都被他一個人搶光了,急忙用筷子搶了幾個,一半放進妹妹碗裏,一半放進自己碗。
李和衝她直翻白眼,“小丫頭,你吃的完這樣多的餅子嗎?可不準浪費呀!”
大花下巴了揚,“當然吃的完,你都能吃得下那麼多東西,我們怎麼就不能,你比我們吃的多好多呢!”
小花也趕緊幫著姐姐講話,“就是就是,你的嘴巴好大,我才吃一口,你就吃一個了。”
大花撅嘴道:“你吃那麼多也不怕噎著!”
冬生也端了碗,坐下來吃飯,聽見大花姐妹倆埋汰李和的話,笑道:“他早都練出來了,再噎也噎不死,頂多把肚子撐破而已。”
“肚子撐破?”大花重複他的話,接著,她捧著肚子大笑起來,小花雖然不明白姐姐在笑啥,但也跟著嗬嗬傻笑。
果然,孩子就是孩子,即使前一刻悲傷,後一刻也可以很容易就開心起來。
田氏慈愛的瞧著她倆,一麵給她們一每剝了個鹹鴨蛋。大花姐妹倆很久沒吃到這樣好的早飯,臉上的幸福不言而喻。
吃過早飯,也就李氏,李和跟秦語堂沒去送葬,其他人都去了。田氏一吃過飯,便跟冬生背著大花姐妹倆,因為她倆得先回去換孝服。麥芽忙好了家裏的事,才跟李元青一道去的。
還沒到林大姑家門口,便又聽見那撕心裂肺的哭聲,今兒不是一個,而是一群,聽說今天小花爹的遠房砌親戚,不少都來了。這哭聲,動靜大會很,麥芽聽著鼻子直發酸,心也跟著顫抖起來,
到了跟前,才瞧見棺材已經搬到外麵了,這是口紅漆棺材,聽田氏說,在他們村,死後能有這樣的棺材,已經算很體麵的了。
棺材上綁了好幾道粗麻繩,上麵橫著用樹枝切成的長扁擔,一共有三根,得六個人抬著。
這抬棺材的人數是夠了,冬生,李元青,加上林德壽,黃年,錢滿倉,還有那個旺才他爹。他們幾個都有把子力氣,抬棺穩當的很。
村裏能出動的年輕人幾乎都來了,卻唯獨不見李元木的身影。麥芽要是沒看錯,先前她離的老遠,看見他家門開了一道縫,李元木躲在門後麵,偷偷往外看。
李氏曉得他的德行,氣歸氣,卻也沒法子,都分了家,沒了瓜葛,她說又說不過,打也打不過,還能怎麼著。
榆樹村有專門的墳地,是村裏規劃出來的公用土地。隻要是榆樹村的村民,都可以葬到那裏,而且還分家分戶。
沒有請吹鑼打鼓的藝人,隻有林氏跟親人的哀嚎聲。
大花還不懂,抱著牌位,被小花爹那邊的親人牽著手,走在隊伍的前麵,李元青他們抬著棺材,緊隨在後麵,棺材的後麵是林大姑哭的直不起腰,被田氏跟林虎娘攙扶著往前走,麥芽拉著小花跟在隊伍的後麵,還有些自願跟隨的村民尾隨著隊伍而走,還有其他負責放炮竹,撒紙錢的人,也走在隊伍的兩側。
按著風俗,每走過一個路口,就得放一掛鞭炮,撒一把紙錢,好叫回門的亡靈不會走錯路,識得自己的家。
麥芽第一次經曆古代的葬禮,聽著他們的哭聲,隻覺得後背涼涼的。林大姑的哭喪,帶著點唱腔,拖著長長的尾音,這聲音要是半夜聽來,是挺滲人的。
到了墳地裏,那放棺材的坑,早都挖好了,隻等棺材下葬。
期間又是一通規矩,林大姑的哭聲也時斷時續了,想來,她也是太累了,哭不出來了。
大花姐妹倆就站在一邊,看著她爹的棺材放進去,看著黃土慢慢蓋上。
小花不知怎麼的,看著那一鍬一鍬的土覆蓋而上時,哇一聲就哭了,四下找她娘,也不知在害怕什麼,還是她明白了,這被黃土埋上的人,就是她的親爹,以後再也見不到了,世間便再也沒了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