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6章 銀白:執子之手(6)(3 / 3)

1965年的聖誕節快到時,霏絲的三個兒子及捷樂米的女友安琪都來探視賴雅。還給他帶來了鮮花和禮物。沉寂了很久的小屋,重新又回蕩起了笑聲。病榻上的賴雅已經不能動了。但他看著成長著的、充滿活力的兒孫們,眼角露出了笑意。敏感的安琪深深地被這種憂鬱無助的氛圍所感染,臨走時,禁不住暗暗抽泣。

也許是為了改變一下這種情況。愛玲申請了邁阿密大學(MiamiUniversity in Oxford Ohio)的駐校作家。該校於10月份出版的《邁阿密校友會》(Miami Alumni)上關於張愛玲到來的消息時稱她是“最優秀的在世當代作家之一”。愛玲在這年的9月來到了大學所在地的俄亥俄州牛津市。在此之前,最讓她放心不下的便是賴雅的照顧問題。她本來是想說服讓霏絲好好照顧父親。但霏絲有兩個十多歲的兒子,她本人又要上班。後來,愛玲隻好請了兩個相鄰的黑女人來照看。由於那時賴雅已經癱瘓,且大小便失禁,黑女人們不夠耐心,也無法把房間保持幹淨。因此,愛玲在到牛津之後不久,就把賴雅接了過去。由於又要寫作,又要照顧賴雅,因此學校裏的活動她很少參加。

八個月後,她發現自己的創作仍然沒有進展。她又要夏誌清先生幫忙寫推薦信到哈佛大學雷德克裏芙女子學院(Radcliffe lnstitute for lndependent Sfudy)去做駐校作家。在那裏,她接受了洛克菲勒基金會資助翻譯晚清小說《海上花傳奇》。1967年4月,愛玲帶著賴雅悄悄離開了邁阿密大學,前往雷德克裏芙女子學院所在地的麻州康橋。

那段時間裏,賴雅已經病入膏肓了。這個曾經快樂堅強的男人,現在瘦得隻剩下皮包骨頭。他整日裏懨懨地躺在那裏,一動也不能動。也許,他的思緒已回到那些壯懷激烈的、笑傲江湖的歲月中去。可是,如今,他就像是一隻折傷了翅膀的鷹,哪兒都去不了了。他每天看著愛玲匆匆忙忙地跑進跑出,喂他吃藥,幫他擦身子。他的心裏是存著深深的內疚之情的。此生,他已欠她太多太多。賴雅的表親哈勃許塔脫曾來探望他。但是,賴雅見到他時,把頭轉向牆壁,並要求他離開。賴雅一向是一個樂觀好客的人。可是,他實在是不願意讓親人朋友看到他這個樣子而為他傷心。賴雅一生都希望帶給朋友的是快樂與溫暖。一直到死,他都是這樣的。賴雅心中的苦楚,愛玲無疑是最清楚的。多少個寂靜的暗夜裏,愛玲企求著上蒼的恩典,讓賴雅多一天活在世上。許多的時候,愛玲坐在賴雅的病床邊,“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然而,人世間最誠摯的愛也改變不了生死輪回的自然規律。賴雅終於還是永遠地離開了愛玲,離開了這個他曾經是那麼眷戀過的人世間。那是1967年10月8日,窗外,有秋葉飄然而落。賴雅的遺體火化後沒有舉行葬禮。他的骨灰轉交給霏絲後由她安葬。

從此,愛玲真正變成無牽無掛了。她在頃刻間失去了在美國唯一親近的人。在此後漫長的30年人生長河中,她都是一個人走過的。愛玲至死都是以賴雅為自己的姓,以賴雅夫人的身份自居。是的,她珍視這一份異國之戀。她珍視那些與賴雅一起走過的甜蜜而溫馨的時光。

許多年前,愛玲就借她小說中的主人公說出這樣的話:“《詩經》上最悲哀的一首詩是: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悲哀,肯定,鍾情,像銀白的月光,清爽可又有幾多淒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