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小心,地很滑!”賴雅再三叮囑她。
夜幕漸漸降臨了。賴雅左等右等,愛玲都沒有出現。賴雅呆呆地坐在床上,望著窗外幽暗寒冷的天空。“不會出什麼事情吧?!”他心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親愛的,我回來了!”愛玲像一陣風一樣飄了進來。她的身上落下了一層薄薄的雪花。她的手裏提著日用雜貨,胸口還抱著一個大紙包。
“瞧!這是什麼?送給你的!”愛玲的眼裏有一種飛揚的神采。
原來是一床粉紅色的羊毛毯子。賴雅輕輕地撫摸著,覺得真是又軟又溫暖。
大概是由於跑了好些地方,愛玲有些餓了。所以,那晚的飯她吃得特別香。賴雅倚在床上看了幾本雜誌,就挾著新毛毯沉沉睡去了。愛玲輕輕地替他關上台燈。他一定睡得很舒服,夢裏還在微笑。
窗外,雪落無痕!
1964年6月20日,一架飛機在台灣中部墜毀。這件事卻直接波及影響到了遠在美國的張愛玲的生活。因為,在遇難者中有香港電懋電影公司的老板,此人是新加坡一個集團的首腦。雖然電懋從來都不是他公司獲利的中心,但由於他本人對電影製作很熱心,所以他一直支持著電懋。如今,電影公司失去了這一大靠山,就被迫麵臨著瓦解的困境。愛玲為電懋寫的最後一個本子是根據艾米莉·勃朗特所寫的《魂歸離恨天》而改成的中文本。那麼現在也就沒有了拍攝成電影的可能性。更糟糕的是,這些年來,為電懋寫劇本一直是愛玲的一個主要經濟來源。那多虧了作為製作人的宋淇的周旋。電懋的解散,意味著從今往後,愛玲的“財路”的中斷。
怎麼辦呢?以當時他們的生活情況而言,應該是算相當困窘的。除了愛玲和賴雅各有一筆數目很小的版稅費和賴雅每月52美元的社會福利金外,他們沒有任何外來的固定收入。可是,這一切尚不夠他們維持最低的生活需要。怎麼辦呢?愛玲隻好想盡一切辦法節約開支。她先是把家從皇家庭院的簡樸公寓搬到黑人區中的肯德基院(Kentucky Court),那裏是屬於政府廉價公寓所在地。另一方麵,愛玲想盡辦法多增加收入。那時,麥加錫已從台北調回美國,供職於“美國之音”。由於他的幫助,愛玲得到一些寫廣播劇本的機會。她寫出的第一個廣播劇本是陳紀瑩的《荻村傳》。在此後,她還改寫了幾部西方小說,其中包括莫泊桑、亨利、詹姆斯以及蘇聯作家索爾仁尼琴的小說。這些改編工作,當然是不能讓愛玲感到愉快的。充其量,這隻能算是在別人作品基礎上的“二手活”。作為一個優秀的作家,創造力的展現無疑是最重要的。對愛玲而言,這隻不過是一種“養家糊口”的工具而已。她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創作自己的作品。那部她曾經寄予厚望的,並且花過大量的心血的《少帥》也終於不知所終。此時,愛玲內心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禍不單行。賴雅的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糟糕。早在1962年,他就出血(bred blood)並有小中風,但兩個月後便康複了。此後不久,他又為做疝氣手術而住院。
這一天,賴雅在從國會圖書館出來的街上摔了一跤,跌斷了股骨,使他的活動能力大大減弱,幾乎是在同時,他又多次中風,最後導致癱瘓。每次賴雅發病,愛玲都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她自己沒有車子,每次都打電話給霏絲,讓她開車送他們去醫院。每次,兩個女人都弄得手忙腳亂。
賴雅的病越來越重了。他癱瘓了,又大小便失禁。他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深居簡出。這無疑給愛玲增添了很大的壓力。她除了每天辛勤筆耕,以換取一定的經濟報酬外,還要承擔起一個看護的責任。她自己就睡在起居室中的行軍床上,悉心地照顧著賴雅。雖然她已經盡了很大的努力,但總覺得做得很差勁,有些力不從心。公寓中失去了往昔的快樂與溫馨。一種陰鬱與沉悶的氣氛籠罩著小屋。愛玲忙得不可開交,賴雅也覺得苦不堪言。他感到深深的內疚,是他給心愛的女人帶來了沉重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