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章 堅貞不屈的追求(2 / 3)

中國工業合作協會是由宋慶齡、埃德加·斯諾、路易·艾黎、胡愈之、薩空了等人倡議於1938年8月在武漢成立的,其宗旨是在大後方發展工業合作運動,建立合作社,以其產品供應軍需民用。工合是一個進步團體,有許多共產黨員和進步人士在其中工作。抗日戰爭期間,通過工合渠道向解放區輸送了大批物資,僅以傅彬所在的合作社為例,為響應宋慶齡女士募集寒衣十萬件的號召,全體社員日夜加班,迅即製作數千件棉衣和棉背心,運往陝北。

傅彬乍到這個合作社時,全社隻有社員自帶的縫紉機兩台,平日隻做些加工活,生意清淡,縫紉機時開時停,社員們也無精打采。當年,她很年輕,隻有19歲,但是,卻有著一股子不畏艱難、勇敢開拓的精神。經過調查研究,她看準了最關鍵的問題是攬活。經過她多次奔走聯係,終於和軍需部門打通了關係,生產任務便源源而來。兩台縫紉機應付不了,便租用縫紉機。接著來入社的人也多了,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合作社的縫紉機就增加到50餘台。社員們個個積極參加生產,業務紅紅火火地開展起來了。

正當合作社進入蓬勃發展時期,1940年2月,分會卻得到情報,國民黨特務捕人的黑名單上列有柳文和傅彬。柳文(劉士範)也是東北大學學生,參加過一二·九運動,並曾被捕過,是分會地下支部的成員。她曾被黨組織派到合作社協助傅彬工作過,後來調到寶雞西北工合婦女部工作。地下支部專門開會研究對策,大家認為,開辟一個工作據點很不容易,隻要有可能,仍要設法保持。於是,決定傅彬繼續堅守崗位。同時,也決定立刻向上級請示。7月,風聲越來越緊,地下支部再次開會研究。傅彬提出,劉大(即柳文)在寶雞不安全,應叫她回來,大家同意。於是,傅彬立即派合作社的李老太太去寶雞,給柳文送去一張紙條,上麵寫了四個字:見條即回。7月9日,柳文回到西安,在王家巷高崇民家,傅彬還和她見了一麵。但是,是日夜半時分,傅彬就被捕了。

這裏也有一個插曲。

傅彬被捕是次日清早一個社員來報信的,高崇民感到柳文處境也極為危險,於是,招來他的內弟胡聖一護送柳文去八路軍西安辦事處。當時,胡聖一任長安縣捐稅局長。他一身西裝,戴墨鏡,手提文明棍。柳文則身穿一身旗袍,打扮成闊太太的模樣。雇了兩輛人力車,坐上直奔七賢莊。對人力車夫則謊稱去火車站。車到七賢莊,柳文付了車錢即走入了八路軍辦事處院內。不久,就回延安了。

傅彬的被捕有三個必然性:第一,正值國民黨發動第一次反共高潮;第二,她從延安出來,沒有換裝,身穿一身軍服,袖上還有“八路”臂章,就來分會報到,等於自己公開了身份;第三,缺乏白區工作經驗,不知道隱蔽。她愛好唱歌跳舞,凡有集會必登台演出,把自己搞得很紅。而且一個20歲的姑娘竟然能把一個毫無生氣的合作社搞得那麼紅火,也是很令人矚目的,自然會引起特務們的注意。另外,到陝西分會來的人很多,魚龍混雜,難免有壞人雜在其中,不僅如此,在分會的工作人員中,後來發現就有特務。

傅彬被捕後,被關押在國民黨陝西省黨部院內的監牢裏,牢房是一個大房間,女牢是其中隔開的一小間。女犯們出入須由男牢中經過。乍進牢房,她一眼就發現了韓樂然也在牢中。二人隻裝互不認識。國民黨特務總是在夜半時分進行審訊。牢房離審訊的大禮堂很近,審訊情況和受刑人的慘叫聲,牢房裏的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敵人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在精神上折磨政治犯。

第一次提審是在當天午夜。主審人是陝西省黨部調查統計室主任王克平。王偽裝出一副關心青年的樣子,假笑著問道:“你就是傅彬吧?”

她答:“我是傅彬。”

“你今年多大了?”

“20歲。”

“你到過延安嗎?”

“沒有。”

“你加入共產黨了嗎?”

“沒有。”

“不要怕嘛。一時誤入歧途,把事情說清楚,我們就可以放你了,快說吧。”

“我走的是正路,是光明大道。”

“唉呀,你們年輕,不懂事,別人瞎編的東西,你們就信以為真。你知道共產黨的真相嗎?共產黨是共產共妻的,是六親不認的。人們上了當,還不知道。”

“我沒去過延安。你說的這些,我都不知道。我隻知道共產黨是抗日的。”

“那麼,你說說,你對國民黨有什麼看法?”

“好,我說。我在學校讀書時候就參加了一二·九學生運動。當時,我們反對的就是國民黨不抗日。現在,國民黨的黑暗統治和文化教育腐敗比過去更厲害了。這一點,難道連你也看不到嗎?”

“唉,你們這些青年人哪,都中毒了。不過,一時轉不過彎來,沒關係。我們給你時間,好好想想,想通了,告訴我們。”

“中的什麼毒,你說!”

這時王克平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算了,帶下去吧。”

第二次提審時,換了一個主審人。這個人一開始就把他們的目的泄露出來了。原來,敵人是想軟化她。問:“想好了沒有?你還年輕,也很能幹,我們也需要像你這樣的人。隻要你把問題說清楚,我們可以把你送去四幹團(國民黨辦的戰時幹部訓練團第四團,地點在西安,是訓練準特務的地方,到延安去被截住的青年就都送去受訓)。畢業後,一出來就享受尉官待遇。你若有突出貢獻,還可以保送你到廬山去受訓呢。那可是天大的榮譽。蔣委員長擔任團長啊。”

傅彬冷冷地答道:“我不用想。我沒有去過延安,也沒有加入共產黨,你說的那個地方,隻有得了軟骨病的人,或是沒有骨頭的人才去的。我是永遠也不會去的。”

這時,主審人用略帶責備的口氣說:“年輕人,說話要三思嘛。我們完全是為你著想。不要辜負我們的一片好心。”

傅彬立即駁斥他的謊言:“好心?半夜三更無緣無故地把人抓走,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心?”

主審人被問得無言以對,隻好向下揮揮手,說:“算了。今天不談了,帶下去。”

第三次提審時,主審人態度就變了。問答之後,主審人冷笑著說:“你不要以為你不說,我們就沒有辦法。有人向我們說了。我們有證人。來人哪,把證人帶來對證。”所謂的證人,傅彬並不認識,也不是陝西分會的工作人員。那個人說:“你是從延安出來的,我知道。你還是老實說了吧。”主審人接著說:“證人有了,你還敢不承認嗎?”

傅彬立即戳穿了這種偽證,說:“這個人我不認識。如果可以隨時指證的話,我也可以指證他是特務。”

主審人立即惡聲惡氣地說:“不許胡說!你們總共有多少個共產黨員?誰領導工作?”

“我沒有參加共產黨,我怎麼會知道。”傅彬答。

“你再不說,我就派人把你送到深山老林、沒有人煙的地方,讓老虎吃了你……來人哪,把她帶去!”

一個荷槍實彈的國民黨兵進來了。傅彬麵不改色地昂首等待著。主審人見她不為所動,就改口說:“看她年紀輕輕,饒她這次吧。把她帶回去,讓她再好好想想。”

第四次提審,主審人便開始恐嚇了,說:“你要還是不說,就讓你看看怎麼給人上刑。”

一個特務把她帶到防空洞口,從這裏可以看到政治犯受刑的場麵。有的被皮鞭抽打,有的被灌辣椒水,有的被燒紅的烙鐵往身上烙,慘叫聲一陣一陣傳出。那個特務對她說:“看見了吧。你再不說,就這樣給你上刑。”傅彬極度輕蔑地瞪了特務一眼,說:“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你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吧。”

敵人總是過高地估計自己的力量。特務們原以為一個小小的20歲的女青年,隻要加以軟化和利誘,不怕她不投降。但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用盡了軟化、利誘、威脅、恐嚇等手段,全不奏效。於是,隻好用起最後一件法寶——刑訊。

第五次提審,氣氛就完全不同了。地中央擺了一條長凳,傅彬一進門就被人按倒在長凳上,雙手被捆在背後,身上和腿上各捆了一條繩子。主審人吼問:“你說不說?不說就給你點厲害嚐嚐!”

傅彬淡然地說:“我沒有什麼好說的。”

這時,主審人一聲令下:上刑!於是,她的腳下被硬墊上了磚頭,一塊、兩塊……傅彬感到痛得小腿就要斷了一樣。主審人不斷地吼叫著,她隻是報以沉默,她是個剛強的人,從不怯懦,更不會在敵人麵前屈服。這時,有人用木棍敲打她的踝骨。她感到痛得鑽心,身上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主審人還在吼叫著。她抑製不住心頭的憤怒,說:“我不過是一個愛國青年,我願意抗日,因為,我是東北人,我希望收複東北失地,打回老家去。我有什麼罪,你們為什麼這樣殘忍?”

主審人一時回答不出。停了一會兒,說:“算了,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如果不交代,還給你上刑。”

受刑後,她已不能行走,是被人背回牢房的。她一進門,難友們都關切地看著她,隨同韓樂然出差的秘書向她豎起右手的拇指,表示敬意。一次受刑,十日不能行走,生活全靠同獄難友照顧。當她能行走時,特務們又對她“上老虎凳”。這次由於舊傷未愈,異常疼痛,達到難以忍受的程度。但是,她卻以驚人的毅力忍受住撕心裂肺的劇痛,一聲不吭。任憑主審人怎樣吼叫,她也全不理會,隻是用極度仇恨的雙眼瞪視著他……

傅彬被捕後,高崇民十分焦急,多方求援,但毫無結果。一日,他在街上行走,偶遇韓樂然。韓二次去戰地時,曾代國民黨軍隊的一位師長轉信去延安。歸來時,在西安被扣。軍法處曾進行審訊,但是,並無實據,可是,又不肯隨便放人,便把韓移送國民黨陝西省黨部。這裏也不願意隨便放人,就叫他外出采買。因此,高才得以與之相會。韓將傅彬在獄中的鬥爭和受刑的情況都向高作了介紹。高得知她在獄中的鬥爭和受苦,極為痛心,又感她小小年紀能如此不屈,決心要把她營救出來。

一天,合作社的兩個社員突然來探監。來人一個叫王廉清,一個叫高鳳英。她們要求探監的理由是找她核對賬目。她們一麵假裝對賬,一麵悄聲對她說:“東總的同誌都走了。說了沒關係。”她心中明白,這是組織派來的人給她送信的。過了幾天,正趕上空襲警報,所有政治犯都鑽進防空洞裏,躲避日機轟炸。洞內既潮濕又陰暗,洞小人多,十分擁擠。在紛亂之中,韓樂然塞給她一張紙條。其大意是,在不破壞黨的組織的情況下,可以承認是共產黨員。她心中明白,這是黨組織的指示。兩個信息都說明組織正在營救她,心中感到無比溫暖。於是,便寫了所謂交代,隻承認自己是共產黨員。此外,為了迷惑敵人,還寫了幾個已離開西安的黨員的姓名。

特務們收到她的所謂交代後,不僅沒有釋放她,反而加緊了追問。一問領導人是誰,二問在哪裏開會。她答說一概不知。這時,她心中告誡自己,這是黨的秘密,這道防線無論如何也要堅持住。凶狠的特務們因無所收獲而暴怒。於是就給她上電刑。電刑是種特別殘酷的刑罰,可以破壞人的神經。它是把一根電線連在一架手搖發電機上,搖動手把,電線頭上就爆出火花,用爆出火花的電線頭往人的小腿上一紮,人立刻就會昏死過去。再用冷水一潑,讓人醒過來。對於特務的怒吼,她堅持著一言不發,此時,她的腦海裏隻有入黨時的誓言:寧死也不破壞黨組織,寧死也不泄露黨的秘密。

為了營救傅彬,高崇民苦心焦慮,思謀打通關係。他曾托傅彬的上級、西北工合西安辦事處主任徐維藩出麵,去見國民黨陝西省黨部的頭頭郭紫俊說情。最後,還是動員胡聖一打通了胡宗南軍隊的軍法處處長的關係,求他出麵說情,才把傅彬放了出來。特務們在傅彬身上毫無所獲,很不甘心,但礙於有勢力的人來說情,隻得放人。但是,實際上是假釋,隨叫隨到,不準離開西安。

10月,傅彬出獄。次日,高崇民冒著風險約她在一家小旅館裏見了一麵。她一見到高,如見到了親人。她在獄中一滴眼淚也沒有流過,可是現在,卻淚如雨下。她把滿肚子的委屈都傾瀉在高的麵前了。她彙報了獄中的情況,然後,拉起褲腳讓他看,高摸著她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被電火花燒下的傷痂,幾乎落下淚來,說:“你太受罪了,這個仇,我們一定要報!你們青年人犯了什麼罪?也不就是抗日報國嗎?他們對你們這樣狠,實際上,就是不讓你們抗日救國。”後來,高轉而安慰她說:“不要因為受了委屈就灰心喪氣。養好傷,再戰鬥。”高還以自己為例,說:“我經常遭蔣介石的通緝。至少有三次了,我也沒灰心。當然你受的罪比我的大。但仍要繼續戰鬥,幹抗日救國的事業就是要永不停手。”

傅彬請高給八路軍西安辦事處送個信,說她希望能向他們彙報。高答應了。辦事處是上級領導,她向周子健彙報了被捕及獄中的情況和出獄經過,並交了一份書麵彙報,其中提出請求:準許她回延安。周說,回延安的事要等候延安的指示。要傅彬在原單位等候。在白區,一個共產黨員暴露了,組織上應立即將他轉移。讓傅彬原地待命,顯然是不合適的。

傅彬出獄後仍回合作社,一個女特務就住在合作社監視著她。後來,在獄中看管她的特務祁開章(後來,此人醒悟了,去了延安,詳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其中包括傅彬一案。在延安根據地將他的交代舉行過一次展覽。這個展覽吳蘿濱看過。吳在解放後見麵時告訴我們)常以談戀愛為名,進行糾纏。一天,她找到高崇民,對他說:“我出獄後,特務總是跟著我,要我為他們工作。我恨這幫狗東西!高老,你放心,我是堅決不會給國民黨壞蛋們做事的!”高說:“你還是得小心,別再出事。你可以常到鮑老太太(張冠英)家中去,擺脫掉特務。”後來,她不僅常到那裏去,而且常常住在那裏。

高崇民為人正派、耿介,做事敢作敢當。十年動亂期間,他毫不含糊地寫材料證明:傅彬在獄中承認自己是共產黨員,就是他派人授意的。這樣的好領導,真是難得啊。

關於傅彬的被捕,這裏還要補敘一筆。在她被捕以前,黨的上級組織已發來指示,要她轉移。但是,陝西分會地下支部書記於葦民卻因急著要去外地辦事,要回來後再安排她轉移。但就在他出差期間,傅彬被捕了。1950年在北京,她見到了於葦民。於當麵向她道歉,並做了檢討說,她的被捕,組織上負有責任。人的一生有許多未知數,它們可以左右人的前進方向,關鍵是看它掌握在什麼人的手裏,和怎樣掌握它們。如果……她的曆史就可以改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