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打好背包,開飯後哨子一響,長龍似的隊伍出發了。我呢,梯隊部給一頭小驢,派一個年老同誌牽著,跟在隊伍後麵,走了幾天,已到紅區,腿仍不好,又有幾個人走不動了,組織決定我和他們幾人編在一組慢慢走。上山下山時,不能騎驢,我就拉著驢尾巴,經過半個多月,好容易才到延安。進延安南門時,那裏聚有許多驢子馱著東西,許久進不去,替我牽驢的同誌火氣上來了,一下把對麵的驢子推倒了,驢子的主人拉著他不放,要和他到毛主席麵前評理。我催他向農民認錯,他不肯,那位農民說:“毛主席、八路軍對我們都好,沒見過你這樣的八路軍!”他一定要見毛主席!事後還是說了好話,農民才放行。我內心非常讚成農民的主人翁精神。
經過一路騎驢,到達延安腿已消腫,走路也不拐,我們由陝公去的人都紛紛上前線,名單上沒有我,我不願留在後方,於是從駐地走到中央組織部,堅決要求去前方,初走幾裏腿還好,再走腿就作痛,到中央組織部時,腿又拐了。一位同誌接見我,他說:“你腿不能走,留在延安做的工作一樣是打敵人消滅鬼子。”我萬般無奈,隻好聽從分配。
組織定了的事,沒有什麼價錢可講。第二天我從駐地到組訓班報到,共學半年,陳雲、鄧發都來講過課。延安是黨中央所在地,目標很大,敵人常來空襲。一天下午,敵機來了,全組的人都在窯洞門口往外看,我也伸著頭看,看到敵機上掉下一個東西,我正問,已落下來了,“轟”的一響,同學們轉臉就往裏跑,他們把我壓在底下,這時窯洞上端已有一條長裂縫,幸好未塌,真是死到臨頭還不自知!還有一次輪到我和另一個女同學做飯,敵機又來了,我們快快把火熄了,跑到廚房後麵玉米地裏,剛臥倒,炸彈已下來,正炸在廚房前麵,行政處長被炸傷,我們僥幸未被炸著。秋天到了,我們班種的穀子已熟,我們要住在山上收割,為了防空,我們人人都用野草編成帽子戴上幹活,一遇空襲,大家都蹲在山溝裏,遠遠望去,就是一堆草。多少次,我們都是這樣瞞過敵機的轟炸。冬天來了,我們沒有棉衣,12月天氣,冰結得很厚,我們還是穿單衣,睡的是光席,幾個人睡在炕裏,抖累了,才入睡,不多會兒又凍醒了,又抖到天亮。我們寢室裏有一個30多歲的同誌,叫嚴述,她有一條棉被,一覺睡到天明。她有衣有被,還不願幹革命,過不久她就退職回家了。我們不管怎麼餓和凍,從未想過回家,我們是死心塌地跟定了共產黨,以苦為樂。為了解放全人類,什麼苦都不怕。記得我有一隻鞋子底掉了,在山溝裏拾到一大一小兩隻鞋底,便把它裁成一樣大,又貼一塊破布縫上去,用繩子穿起來,綁在腳上,就是鞋了。
六個月學習結業後,我又被分到中央財政經濟部辦的會計訓練班學習。學習期間,接到大哥托人帶給我的50元錢,我就用這點錢,替大家買牙刷、牙粉,然後買肉和大家吃了一頓,錢就沒有了。我唯一的一條被單,也剪了做成七條褲頭分給男同學。六個月的艱苦學習結束了,已是1940年夏天,我被分到陝甘寧邊區財政廳糧食局當會計。
我在中財處工作,處長很信任,後來改成局,局領導待我也很好。1942年春節前夕,我結束了手中的工作,住到中央醫院,準備生孩子,當時手中除了有幾片舊布外,別無他物,臨行前局長批了30斤麥子給我,自己買了半斤紅糖、幾個雞蛋,孩子出生了,沒有奶吃,天天處在半饑餓中,養到半歲,他因缺奶,十分瘦弱,又多病,我帶他到白求恩醫院住院。由於敵人封鎖,藥物缺乏,隻好每隔一天,就抽我20CC血給他打,經過一個多月的治療,已見大好。
一天,中央軍委二局派人來接我,說是組織上調動我的工作,要我馬上就跟他去安塞二局報到,沒有辦法,隻好出院。當天下午先到王家坪軍事招待所住,來的是一位老人,牽了一匹馬,我收拾一下,就抱著孩子騎上馬,他牽著,快進飛機場了(醫院離延安十多裏,在鄉下),老人遇到一位熟人,就把韁繩交給我,他去和熟人說話。馬看到四下無人,就很悠閑地往前走,不料剛進機場,民房牆角邊有兩個農民在一起說話,馬的視野裏突然映進人影,就驚了,跳起來四蹄生風往前跑,把我的孩子摔出一兩丈遠,我呢?一隻腳套在馬鐙上,脫不下來,被馬拉著跑了幾丈遠,老人趕來時,馬已停下,我脫出腳,抱起孩子,不知馬上回醫院檢查傷情,而是帶著孩子繼續前進,晚上住在王家坪軍委招待所,孩子吐血,我的背上也擦傷多處。次日一早趕路去安塞,下午到了安塞軍委二局,當我交介紹信報到時,一位同誌風趣地問:“怎麼幹部未來,家屬先到了呢?”我笑笑。
在二局行政處會計科工作,日日夜夜不停手,孩子一日、兩日就吐一次血,醫務室無法治。我忙了工作,晚上又要紡紗,生產組長天天催命,每天要完成三克細紗。紡了紗又要再搞賬,孩子夜夜都跟在我桌邊,每次都是跪在桌頭和凳子上睡著了,我再抱他上床。孩子瘦弱得不成樣子了,想給他吃點什麼,又無錢。記得有一次,很需用錢,就從棉衣裏拉出一塊棉花,用手擰了十多條線,拿到小賣部代賣,不知賣了幾個錢,也不記得那錢作何用了(直到全國解放,1955年改工資製,自己仍不知錢為何物,不會買東西,至今還是留戀軍事共產主義生活方式)。我帶著多病的孩子,不停手地工作,直到他病得不行了,好心的同誌勸我向組織提出去延安為孩子治病(當時有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每天替我打水打飯)。組織上批準我帶孩子去延安治病,但不許帶那個小孩去。我隻好一個人抱著孩子坐順路的馬車去了,經過一天的顛搖,到延安一進中央醫院就搶救,好不容易漸漸轉危為安,不幸隻過幾天又傳染了麻疹合並肺炎,當時又沒有青黴素,隻好硬拖,未過三天,小小的生命被病魔奪去了。我失去了心愛的孩子,孤單極了,要求回延安,組織批準了。
1944年秋調回延安,分到中央軍委供給部,仍是做供給工作。這時期大生產熱火朝天,我仍紡紗,也有人到山上挖藥,什麼半夏、甘草、車前子等等,我都認識。有時單位修繕,需要幾個工,我們會計科就包下來,我一個人做幾個人的辦公室工作。我們平時穿的衣服,都是補了又補,人人都以節約為光榮,浪費為可恥,至今我還是最討厭浪費,特別是有些人不愛惜公共財物更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