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忽聽得有人喊:
“看啊,毛主席在對麵山上開荒!”
冒失鬼的我丟下餃子,扛起一把钁頭,就爬上山峁,嗬哈,不光看到毛主席,朱總司令也在場,他見了我這個半路“殺”上來的小鬼,兩道黑眉詫異地展開。訓練班的人就在他一旁掄鋤頭。班主任曾固過來和我開玩笑:
“‘小活寶’,你給我們送了多少餃子來?”
這句話逗得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真開心,把我的嫩臉蛋笑得緋紅。
7月的延安,太陽和南方不同,特別是中午,炎陽像是一個大火輪,高懸中天,把炎熱灑向大地,灑向西北的高原上,灑向一切的綠樹和莊稼,整個延安變成了金黃色。
一個星期天,太陽剛從東邊蔚藍的雲裏爬出的清晨,我進城去抗大五期五大隊探望了久別的患難友人左德賢。她高興極了,拉我到寶塔山玩。嗬,一站立寶塔山旁就感慨萬分,這寶塔山啊,你有力的棱角、粗獷的線條,勾勒出寶塔山的雄姿,在這黃土丘陵的連綿起伏中,凝固成一尊永恒的雕像,你凝聚著升華了一種精神,你是燈塔,把四麵八方渴求自由的男女信徒感召來延安,你照亮了迎向未來的大道。這裏的每一塊石頭,都映滿了解說文字;這裏的一塊塊黃土,都飽含著汗與血的深情。塔下四周的一棵棵山丹丹,都能更深地傾吐我們每人不平凡的故事。左德賢像個大姐樣問我:
“麗君,你想念媽媽嗎?”
“我當然想,可是,我站在這裏一望,就覺得延安比母親還親,”我搖搖頭,“我一點也不想了!”
我們又來到延河大橋,遠遠地聽見延河水嘩嘩響。嗬,走近一瞧,延河被太陽照得彤紅了,好像漲滿了一河紅水,漸漸地把群山照得由金黃色變成赤色的了。橋下幾塊大大小小的石頭也像抹了一層紅漆。我放眼向低處流的延河一望,河水卻是那樣清澈,像塊大哈哈鏡,把彎著腿坐在大石頭上的雙雙身影,照得搖搖晃晃。我說:
“賢姐,跳下去吧!”
我們從來延安還沒洗過澡,這裏確實也沒有澡堂可洗,身上的粗布軍衣軍褲已抹上一層黑色汙垢,全身好像有虱子在爬,癢嗖嗖的,借著炎熱的陽光,先將衣褲脫下洗淨,搭在大石頭上曬。一對羞澀的少女就躲在那塊露出屋簷樣的大石頭拐角下,赤裸裸地浸泡在河裏。你幫我搓背,我幫你揉胳膊,格外的輕鬆舒坦。眼睛還要不時地向橋上監視著,生怕過路人發現我們少女的秘密。
這次的洗澡是在延安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可以說是唯一的一次,洗得最提心吊膽而最感舒坦的一次。
7月中旬,我們訓練班畢業,宣布我被分配到敵後模範抗日根據地晉察冀邊區。我正整裝待發,陳畢華突然來找我談話:“‘小活寶’,我將要到南方去,具體地方組織上沒說。”他又將他在安塞吳堡訓練班和黨訓班學習的筆記送給我,並告訴我筆記如何記得快的秘訣。他像有更多的話要對我說,然而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似乎有同學之情,又有藏在內心不必要透露之情,他緊握著我的手,難分難舍。
正在這時,九隊的毛岸英來找我,問我分到哪裏,說:“‘小活寶’,你去前線多好!可爸爸……”他接著說:“毛主席要我進勞動大學,到吳滿有那裏學習!”
我們三人一股腦爬上山峁,看我們種的莊稼的長勢,嗬,那小米穀穗像狗尾似的,搖搖晃晃,閃著一道道金光,愛死人啦,和小米穀穗倒產生不願離開之感。然而,我最終還是向延安,向寶塔山,向毛主席,向穀穗,向毛岸英、左德賢、陳畢華等友人告別,上了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