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趙克芬看看水麵的自己的影子,頑皮地搖一下她那垂在臉旁的兩根小辮,嘴裏說:“哥哥,怎麼又不講下去了?”

沒有回答。一朵白雲像一片小白帆徐徐駛過明藍的天空,仰臥在草地上的趙克久目送那白雲,他的心也跟著那白雲飛到了他所日夜想望的地方。

白雲掠過鏡子一樣的水麵,先吻一下那倒掛的樹影,然後又去擁抱了那邊像一隻元寶似的躺在水心的小石橋。趙克芬望著這水麵的白雲,忽然也想起暑假前在杭州和同學們遊湖的樂事,心裏也不免有點悵惘;但是,剛過了十六初度的她,不會讓這些感傷的情緒久留在心上,她看著水麵的自己的紅噴噴的腮巴,做一個鬼臉,就朗爽地笑起來了。

這笑聲驚破了趙克久的夢想。他轉臉去看他的妹子,恰巧妹子也轉臉來望他,嘴唇上還留著笑意。

“笑什麼呀?小鬼頭!”趙克久說,故意裝出“你不用搗鬼,我什麼都知道”的神氣。

趙克芬把一根小辮子的發梢放進嘴裏咬著,烏溜溜的眼睛釘在她哥哥臉上,忽然噗的一聲吐掉了發梢,抗議似的說道:

“哥哥,我不讚成你一件事光想著不做,老這樣沒精打采!”

“呀,小鬼頭,你倒教訓起我來了!”趙克久知道他妹子抗議的是什麼事,使用開玩笑的口吻打算把它岔開。

“要是我呀,想去上海就立刻去了;不像你天天寫一封信給朋友,卻天天都沒有真走的意思。”

“呀,說做就做,真是了不起!”趙克久依然避免和克芬正麵談,他也知道克芬用的是激將法,激他行動起來了就不怕沒有她自己的份。然而克芬正也說著了克久的毛病。在這位初中還沒畢業“人小鬼大”的妹子麵前,克久是要維持他那大學生的氣概的。

他搭訕地笑了笑,閉著眼不作聲了。不到一分鍾,他忽然睜眼驚愕地叫道:

“克芬!聽!這轟隆轟隆的,好像是飛機的聲音,敵人要來下蛋了罷?”

天空還是那麼藍的透明,剛才那朵白雲早已駛到了東北角,停在一簇房屋的上空,混入了那嫋嫋四起的炊煙,這一簇房屋沿河自東而西,約有一裏長,趙克久他們的家也就在那裏。差不多和房屋的末梢相銜接,從小小車站背後展開了一大片桑林,“二葉”早已剪淨,灰白的枒杈帶一點夕陽的殘暉。車站前,那兩條鐵軌亮得出奇。一隻野狗躺在月台上,離它不遠,一位荷槍的路警走來走去。

一切都是安寧而明朗,但空氣中確實隱隱約約有些轟轟隆隆的聲音。趙克芬從河邊那塊大石頭上站起身來,仰臉四望,又跳著跑上了右首的小石橋,向東定眼看了一會兒,便高興地喊道:

“有火車來了,外揚旗已經下去!”

“呀呀,芬小姐,居然是內行了,”趙克久又逗著他妹子,“外羊旗裏牛旗的。”

“難道不是麼?”

趙克芬得意地說,眼睛卻瞧著這小河上遊不遠之處兩個在挖石蟹的小孩子。

這時候,空隆空隆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了。趙克久跳了起來,也跑到小石橋上,悄悄地踅到那凝神遠眺的克芬背後,雙手一伸就掩住了她的眼睛。

趙克芬嚇了一跳。“哥哥!”她扭轉身投給克久一個白眼,卻又打趣他道:“這是到上海去的列車呢,跳上了這班車就去罷?去不去?”

“你去我也去。”趙克久訕訕地笑著回答。

“呸!”趙克芬對她哥哥做個鬼臉,就跳跳蹦蹦下了石橋。

汽笛聲破空而來,拖了個長尾巴。接著,這寧靜的田野就充滿了鬧聲。列車的頭在東方那個大墳園的青森森的鬆柏旁邊冒出來了,轉眼間便到了麵前,飛快地撲向車站,威風凜凜她一聲長鳴,就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