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洪武年間。
峨眉山下,天地鍾靈毓秀。我一山野丫頭,嬉於青山之麓,溪水之畔。師父在初初遇見的清晨,眉輕輕蹙,說我天然有一段慧根,將我攜上峨眉山,收為第十二名親傳弟子。
亂世後的治世,百廢待興。江湖各幫派為擴大勢力,廣招門徒。練功習武,揮劍江湖,許多普通人圓了俠客夢。乃至進入名牌幫會,也再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
二師姐丁藝柳,武功最高,聰慧絕倫,她每日清晨帶領我們攀上蠶眉峰練功,晨霧縹緲中,師姐衣袖飄飄,劍若驚鴻。新師妹們也個個伶俐過人,而我的慧根不知去了哪裏,除了入門功夫,樣樣拿不起放不下。春花嫂教習經書,雖容易,也乏味得緊,我不久便厭了,在這風光秀美的山中,日複一日,甚是苦悶。
娘親見我入了江湖上如此赫赫有名的名門正派,歡欣不已。每隔半月,就尋些由頭上山來,搜羅了香粉手帕子銅鏡之類賄賂眾師姐,替我創設了極好的人際關係。她知道我在山上武功練得不好,愁得唉聲歎氣,悄悄買了許多“武功秘籍”,拿給我好好研習。
荏苒一載,師長們考究弟子長進,無論功夫、詩書、才藝,我沒有一樣可以技壓群芳。我看到師父眼中有掩不住的失望和迷惑,慚愧極了。
師父召我,問我可有什麼心事?我諾諾道沒有。師父問,那麼何以練功讀書都不用心?我回答道:師父,我不快活。師父問:為何不快活?我迷茫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怎樣才能快活。師父歎一口氣,說,既然如此,為師授你玉簪功,你就下山去吧。
玉簪功以玉女簪為武器,亦稱峨眉刺。姿勢優美,威力十足。最有名的招式乃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藝成之日,又是一年,師父賜我玉女簪,允我下山。
爹爹娘親見我歸來,一麵高興,一麵掃興。峨眉派掌門人的親傳弟子何等尊榮,我卻被遣回家來。可是,我也沒什麼好解釋。打開我舊日的房門,穿上鮮豔的衣衫,拉開窗簾,看青山隱隱,聽鳥鳴聲聲,何等心曠神怡嗬!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我便出門去玩,仗著本門輕功,將峨眉山麓的花草溪鳥都訪遍了。不久爹爹嫌我遊手好閑,一個姑娘家,十四歲了,被逐出師門——我跟他們解釋過,我這不叫“逐出師門”,可他們不聽——落下了不美的名聲,又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幹,如何是好呢?不如早早許一門人家,嫁過去,好好過日子罷。
嫁?嫁什麼人啊?
這一日,我坐在湖邊發呆,湖中倒影清秀,腦中卻一團迷糊。除了嚴厲又威嚴的爹爹,兩個整日上學堂讀書的孿生弟弟,幫爹爹照看藥鋪的朽老頭錢大爹和笨手笨腳的小強哥,我還認識什麼異性啊?街口賣肉的屠二叔?隔壁一輩子中了個秀才還沾沾自喜的酸儒王老伯?
真是可怕!我衝湖中的自己吐了吐舌頭。
神靈保佑!是應了我的牢騷嗎?湖中生生冒出一個人影,一個陌生男人!麵相不善,神色驚慌!
我渾身一個激靈,轉身,踢,目標——他的胯下。這是二師姐的絕招,她說行走江湖對付男人,出手要直擊要害。來者一個側身,探手掐住了我脖子。竟是個厲害角色!我心裏一怯,伸手去拔頭上的玉簪。
一柄劍橫來,穿過我的發絲,割斷了來者喉嚨。
青絲飄落,血染我的黃衫。
我回眸,一小道士翩翩而立,黝黑的臉龐,五官分明,眉間冷硬。手中劍悄然入鞘,青光立斂。見他沒有道歉的意思,我恨恨道:喂,你弄斷了我的發,弄髒了我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