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四(1 / 1)

收不到你的信並不意外,初期開空信箱的痛苦已不存在,這幾個月中間,我的感情被折磨成麻木和遲鈍狀態,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會嚴重的傷害我了,不過會在心的深處留下隱隱的悲哀。這種悲哀使我終日無精打采,做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來。我聽見媽媽在背地對梅姨議論我氣色不好,梅姨哼了一聲說,誰知道她又在作什麼怪?

喜歡賭氣也是我的壞毛病之一,梅姨最反對我這種態度,以前她說過哪一次賭氣,受害的都是你自己。我一直把梅姨的話當耳邊風,不管有沒有道理。我承認我對她有偏見,還不是因為她對我有偏見的關係。

對人我賭氣,對物我也賭氣,摔東西、毀東西,隻有破壞才能抵消一部分失意。如果信箱不是租的,我也想把它打得稀爛出口氣。

一個星期中間我去看了三次信箱,三次都是空的,其實去一次就夠了,另外兩次完全是賭氣,沒有你的信我一點也不驚奇,別人的信一封也沒有就不對了。從征友開始我的信箱沒有空過,就算所有的人不給我寫信,可是電影周刊也不該不寄來,頭兩次我還不覺得,以後我懷疑起來,難道大家把我遺忘了?信箱經過一段繁鬧時期,又恢複原來的冷落。還是郵局忙中有錯,把屬於我的信投進別的信箱?

第三次去開信箱純粹是賭氣,結果仍然是空的。對於一件事越感到奇怪,越想注意,一連撲空很挫折我的勇氣,下一次如果還撲空呢?我不敢再去了。可是我已失去了多等待幾天的耐心,突然我急中生智,把一本舊雜誌封起來,寫上信箱號碼,即使仍然一封信沒有,起碼我可以拿著我自己寄的這本雜誌,掩耳盜鈴。

通常頭一天郵的信,第二天準能寄到,信箱應該更方便,免得耽誤投遞的時間。可是奇怪極了!當我去開信箱時,裏麵又是空空的,不但沒有信,也沒有我親自投進郵筒的印刷品。我肯定是郵局的郵差錯了,應該收到的而收不到的信件不知道有多少封,說不定你從美國寄來的信多半遺失了,你原不該對我那麼冷,知道我補習也不誇獎。

我已經下決心了,假若你再不寫信來,我便停止補習,說這是報複行為也好、賭氣也好、自暴自棄也好,反正我對補習本來就沒有一點興趣。最近這段日子,我總斷斷續續的去上課,柴老師對我不再嚴格,因為我的瘦弱已博得他的同情,隻要我缺席,他會認為我又生了病。

即使你來信鼓勵我,我也決心和範麗人共進退,一旦她出了國,我就不再去補習班,當然要瞞著家裏的人,到時候我寧願各處流蕩,也比悶在教室好。我不知道別人怎麼能忍受讀書的煩惱,我覺得天下事惟有讀書最沒意思了!

範麗人帶來一張照片送給我,照片是我問她要的,後麵幾行字是她自動寫的:偶然認識了你這個多夢的女孩,短短時間又要分開,希望你有健康和快樂,填滿生活的空白。給於玲,範麗人贈予赴美前。

拿著範麗人的照片,我的心酸酸的,為她,也為我自己。為我自己的夢一個個失落,為她向茫茫的前途摸索。這張照片是以前的,不好。範麗人沒有看出來我在發呆,以為我在欣賞照片。聽見她這麼解釋,我才想還沒有盡讚美的禮貌。很好。是一張四寸藝術照,頭梳得蓬蓬的,穿著旗袍,燈光為她製造一種端莊的美麗。不過看著你的年紀大,我說出我的想法。我故意的,她說這張照片是為了寄到美國拍的。原來是相親的照片。好!你笑我,我不送了。好好!不笑就是,我想哭一場,怕你受不了。不笑就哭,為什麼要走極端?我一向喜歡走極端,既然不能變好,索性壞到底。何必這麼任性呢?範麗人勸我,多看幾遍照片後麵寫給你的贈言吧!

贈言確實有價值,不過健康快樂很不容易實現。我把範麗人的照片擺在書桌上,我正慶幸得到一個朋友,轉眼間又要失去這個朋友。命運總是殘忍的,常常把感情融洽的人硬要弄分離,像範麗人,像你。把感情不融洽的長期牢牢綁在一起,像媽媽,像梅姨。

梅姨走進我房裏取報紙。看見範麗人的照片,拿在手裏問這是誰?補習班的同學。我的聲音很冷淡,因為我不喜歡梅姨那種查問的語氣,如果是男生,她查問也有點道理,女生有什麼不放心的?她什麼時候到美國去?梅姨真不禮貌,看罷照片又看後麵的題字了,我恨不得一把搶過來,把她趕出去。可是我還是得敷衍她一句快了。她去幹什麼?梅姨的聲音很低、很詭秘,我聽了有點生氣,隻有她能去美國,別人不能去?去結婚,我用幸災樂禍的語氣說。梅姨也是去結婚的,結果失敗得很慘。

梅姨平常不是很神氣嗎?當我踩到她的痛腳時她就一言不發,拿著報紙就走了。我看報紙多半看電影廣告,她看電影廣告反麵的房地產經濟的小廣告,有時候我聽見她和媽媽討論一段一段的租押售,媽媽總有句現成的話掛在口頭上,別找房子了,就住在這裏不很好?幸虧梅姨搖搖頭說這不是長久的辦法,假若她真的永遠住下去,還有我過的日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