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叫她咪咪,姓萬,她的名字我記不住,秦之蓉告訴了我,可是她接著又說你也叫她咪咪好了。咪咪和秦之蓉同班,個子高高的,不能算好看,滿臉嬌氣。像這樣的學生你一定會認識她。其他的人大概也認識,起碼他們都認識你,都是你教過的學生。
咪咪也是獨女,也隻有一個弟弟,可是她享受的完全是另一種待遇。沒有爸爸的家庭氣氛不同,從來沒有人想到為著我辦過生日舞會。初中畢業那年,同學們對家庭舞會也很熱衷,我對媽媽說我也想請一次客,媽媽說考慮考慮,其實是和狗頭軍師梅姨去商議,媽媽雖然沒有拒絕,卻一星期推一星期,離開學校大家就分散了,想聚也難得聚了。以後我才知道是梅姨反對的,書不好好念,開舞會召集些太妹太保,有這份精神不如努力考學校。做她的夢!不開舞會就能把書念好?高一我換過三個學校,身體也慢慢壞下來了。媽媽想改一種方法治療我,去年我快過生日時,她說,玲玲要不要請客?我用最壞的態度說了聲不要,請客容易,可是到哪裏去約客人?我的朋友之有三兩個。
沒有看見咪咪的爸爸媽媽,為了給這群年輕人自由,他們出去了,家裏由傭人照料,自助餐擺了一大桌,飲料、糖果、煙、口香糖,招待豐富。唱機在書房裏,家具搬開,掛了幾串小彩燈,很有點跳舞的氣氛。盡量吃,盡量玩,別客氣,秦之蓉勸我,把她認識的人都介紹給我,我不知道別人記不記得住我,我當時好像記住了別人的姓名,一轉眼又忘掉了,不是我的記憶力太差,是我思想裏的事太多,我試著淡忘你,今晚和你的學生們一起,不由得又想到你。
有人先走,有人遲來,這個派對大致有二十個人,男女數目很均等,談談笑笑很熱鬧,我一直在嗑瓜子,我並不喜歡吃瓜子,就因為不能呆坐著,嗑瓜子可以顯得自己很忙。我吸了一支煙,不敢多吸,秦之蓉會幹涉我,而且在這麼多陌生人麵前吸煙很不妥,他們都把我看得比原來的年齡還要小,有個男生過來問我是不是秦之蓉的妹妹,秦之蓉聽見了,急忙大聲回答是的,我們像不像?像,像得很,那個男生一本正經的猛點頭,誰知道他看清楚沒有?
都是大學生,有一個還是助教,他們認為我小,我也認為他們小,一個個臉上帶著稚氣,不是太浮,就是太呆,連影子也沒有,像你那樣智慧成熟。一個圓臉男生來邀我跳舞,我搖搖頭。他說不會我來教你。他真把我當小女孩了,其實我的心比他還老。謝謝,我有點不舒服。這種借口我自己都覺得沒有道理,既然不舒服何必來呢?來了以後才不舒服,,為什麼不回去?圓臉男生笑嘻嘻的又去邀另外的女生了,他不會想到我不但是跳舞老手,而且有一度很迷戀此道,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有跳舞了。
你不喜歡跳舞。我問過你,你從來不跳舞?你說很少。我說你很少跳舞,很少看電影,很少坐咖啡館,你的娛樂是什麼?你說閱讀。我哈哈笑著,怪不得我第一次是在書店遇見你了。我提議過幾次去跳舞你都不肯,我苦求我生氣全沒有用,我罵你不懂得人生樂趣你也無動於衷。我恨你的固執,決定不再理你,可是一轉身就記起你種種好處,又忍不住打電話向你求和。不跳舞也可以算是美德,我差一點和他私奔的那個家夥最喜歡在歌場舞榭打轉,他平平凡凡沒有什麼才能,隻有和他跳舞時使我迷戀,他會各種舞步,而且姿態優美熟練。你以為他是真的愛你?梅姨的話很刻薄,他去找舞女還要花大把錢呢!夢想成空以後,我簡直不願意活下去,對人的絕望比對事的絕望還令我痛苦,我受騙了!我恨別人,我憐憫自己,那段日子我無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