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來不及吃早點就往外麵跑,阿玉的動作慢死了!煎兩個蛋煎半天,我問她為什麼不快一點,她還像很有道理,說誰知道你要出去?我一氣扭頭就走,她有點害怕了,急忙喊馬上好馬上好,我衝了她一句你自己吃吧!弟弟多管閑事,問我到哪裏去?他也許不覺得,可是我討厭他那付驕傲的態度,真不想理他,又不能不告訴他到秦家。阿玉趕出來,蛋已盛在盤子裏,小姐不吃早點不行呀!太太關照的。阿玉故意提高喉嚨想把媽媽吵醒,媽媽昨晚有應酬,回來得很晚,所以我在她前麵起來,而且今天是星期天,我翻著白眼罵了她一句死相,急忙把門關上,弟弟問我什麼時候回來,我也裝作沒有聽見。
背著我的新紅皮包,雙手插在外衣口袋裏,在若隱若現的朝陽裏我走得很快。我腳上的紅皮鞋也是新的,媽媽為公司拉了一筆數目不少的生意,這套新皮包、皮鞋是她替我選的,她說紅顏色有喜氣。有就穿吧!不過你看不見真可惜!以前常鬧著媽媽給我買新東西,女為悅已者容,我打扮完全為了你,現在你走了,對於這些東西我已失去興趣。
星期天的道路上,人比平常多,越過信義路走進一條斜斜的巷子,便是秦之蓉住的永康街,這條街在幾年中間有很大的改變,多少平房都拆掉蓋成四層樓的公寓了,左右鄰都蓋成公寓了,把秦家的舊日式房子夾在中間,圍牆短短的,小小的前院有兩棵榕樹,一團一團修剪得很整齊,那排杜鵑花有紅有白,豔光耀眼!秦家的老宋媽替我打開大門,去通知秦之蓉,然後又走出來招待我進去,我還呆站在那裏。撇開兩旁的高樓威脅,還是住平房好,我很少想以前我們家的平房小院,現在忽然有點留戀了,人家都稱讚媽媽生財有道,和建築商合作把平房改成公寓,對方分二、三樓,我們分一、四樓,一樓租給別人,自己住四樓。房子蓋了大半年,我們搬到梅姨家委屈著,生活不正常,那學期我留了級,又換一個壞學校,媽媽在那段時期更忙,天天到工地去監工,我才有機會又談戀愛的。私奔計劃失敗,我到川端橋打算跳河,還沒有跳下去就昏倒在橋上,被警員送到醫院急救,媽媽和梅姨趕來,很怕報紙登出來壞了名譽,媽媽口口聲聲說我有昏厥病,可是我承認我要自殺,氣得梅姨直咬牙,罵我沒有昏厥病,倒是有神經病。媽媽說我的神經本來很正常,大概梅姨家的風水不好,把梅姨惹惱了,從我們新居落成搬走以後,半年沒有來往,後來還是媽媽再三道歉才言和的。
有一次我偷聽見他們的對話,梅姨埋怨媽媽養這麼個禍害,不好好管教,有你受的罪,媽媽歎著說誰知道用什麼辦法管才有效?也許玲玲會慢慢變好。梅姨不服氣的說,等玲玲變好你也被折磨死了!我真恨梅姨胡亂造謠,說我折磨媽媽,她為什麼不說是我在受媽媽的折磨?如果媽媽沒有生我,世界上也不會有我這個人痛苦的活著。以前你每逢聽見我這種論調會嚴肅的責備我不孝,我就打趣著說嫌我不笑(和孝同音)嗎?我笑給你看,哈哈哈!笑掉你臉上的嚴肅。你說少頑皮,我和你談正事,作兒女的應該想到媽媽生我育我不易,要多盡點報答的心意。你這套陳腔老調我才聽不進呢!我對你說照你這種道理,媽媽也應該孝敬她的媽媽了?可是她當初不聽我外婆的話,一定要嫁給爸爸,跟他離開了家。有一天我也要跟一個我愛的人離開家,你看好不好?我逼問著你,你默默不響了。
一想到你,我就像失魂落魄一樣,神態特別失常。秦之蓉在裏麵喊我究竟來找她的,還是來對院子發呆的,我才看見她蓬著頭拖著鞋走出來。我急忙把你的影子藏在我的心盒裏,可是我的表情瞞不過她的眼睛,她對我開玩笑了,在想誰呀?不說我也猜得到。我不理她,問她是不是我來得太早,把她吵醒的?她說沒有關係,昨天晚上同學在家開生日派對,弄得很晚才散。她說本來要約我的,但是她媽媽說梅姨關照過少帶我出去。她見我的臉色不對,才又說梅姨說你身體不好,免得你累著了。無論她怎麼解釋,我也懂得她的意思,我就是由她才認識你的,梅姨怕我再發生同樣的事,她把我對你的感情看得太簡單了,以為這世界上還有人可以代替,沒有!也不會再有,我的心已經整個給了你。
他有信沒有?秦之蓉悄悄問我。誰?我裝作不懂。少給我耍花樣,一定要我指明你才痛快?好,我就指明杜老師有信給你沒有?我說沒有。秦之蓉擠擠眼睛,撇著嘴說鬼相信!我說不信算了。發誓!我發誓就發誓,假如他寫信給我了我就是小狗,我心裏說明一張風景卡片不算是信。秦之蓉沒有追究了,我想不是因為我發誓,是因為我的表情很嚴肅,這種嚴肅是跟你學的。你給他寫信沒有?秦之蓉又問我。沒有。我沒有告訴她我寫好一封沒有寄,要等到你的地址來再寄。她問為什麼不寫?我說沒有地址。寄到S學校就可以了。我說那麼大的學校,寄丟了怎麼辦?你的信那麼重要?秦之蓉取笑我以後又覺得不應該,才正經地說要他的地址簡單,找杜師母要好了。那又何必呢?我裝得很自然,其實我心裏很不自然,提起她來,我怎麼可能自然?我覺得我侵犯了她的利益,我又覺得她侵犯了我的利益。也許她還不知道我的存在,雖然她見過我,但沒有把我放在心裏。你的女學生很多,常常去找你,她已經習慣了,把這些女孩子一視同仁,不會認為有人和她勢不兩立。秦之蓉也了解她的性格,見我在猶豫,馬上說沒有關係,杜師母人最大量,很願意別人和杜老師通信。我笑笑,心想如果她知道別人愛他呢?總不會愚蠢到任他們通信。秦之蓉望著我,大概覺得我笑得莫名其妙。這樣好不好?她說如果你不願意去,我去替你要。算了,我對她說過些時再說吧!她點點頭說也好,也許你很快就會收到他的信了。誰知道?我故意裝馬虎。秦之蓉突然抓住我的衣袖,也許他已經寫信給你,被你媽媽沒收了。不會的,她的緊張讓我好笑。她瞪大眼睛問我,你怎麼知道?我瞞住她租信箱的事,隻這樣說我天天在家,信落不到她手裏。啊!原來每天守株待兔,為了等信都不敢出去。我由她去哈哈笑我,我為自己能對她守住信箱的秘密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