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魏延本身,確實也有性格缺陷。《三國誌·魏延傳》上曰:“延善養士卒,勇猛過人,又性矜高,當時皆避下之。”魏延雖然“善養士卒,勇猛過人”,但“性矜高”,與同僚關係很差。因其桀驁不馴、性格剛猛,大家都畏避三分。但自恃才高八鬥、又深得諸葛亮器重的楊儀卻偏不買賬。楊儀是文臣,又是書生,他還真有點書生意氣:我憑什麼就給你這個武夫讓三分呢?我是個男人,我也有我的自尊和獨立性,難道非得所有人都拍你魏延的馬屁?我楊儀偏不拍。於是魏延就恨得不得了,居然就你這小子不把我放在眼裏。兩個人於是就形同水火。水火不容到兩個人不能坐在一起說話論事,坐在一起說話就要吵,就要爭,爭吵到激烈的時候魏延就把刀拔出來,然後在楊儀的臉上比劃;直逼得楊儀“泣涕橫集”,就是哭得眼淚鼻涕橫流著滿臉都是,直到參軍費禕橫坐到他倆中間,規勸說:“別吵了,別吵了。”讓他們走開。一個很有才華的文臣被逼到這種地步,是也真夠難堪的。其實,他倆本來沒有什麼大矛盾,都隻是心高氣傲、各自逞能,又互相瞧不起,才積下怨結,發展到後來便潛為仇恨,都欲置對方於死地而後快。正是由於魏延狂妄,楊儀自負,導致兩人在諸葛亮死後,為爭奪蜀國最高軍事權及撤軍布置而大打出手,導致嚴重的自相殘殺,由個人恩怨變為一場國家災難。最後,兩人互告對方謀反。“一日之中,羽檄交至。”昏庸的後主劉禪搞不清誰對誰錯,就問侍中董允、留府長史蔣琬,兩位都保證楊儀不會謀反。這就等於定性了:三人之中,三比零,一邊倒,你魏延縱有千種解釋、萬般忠心也枉然。因為眾口一詞常常成為一種歪曲事實、顛倒是非的災難,使不明真相者真假難辨,而使受傷害者無話可說,嚴重的甚至引發為社會災難。況且,董允、蔣琬都是近臣,劉阿鬥哪有不信之理。於是,一場個人大悲劇乃至國家大悲劇便發生了。朝廷派蔣琬率皇帝禁衛軍北行堵截,行數十裏,得知魏延已被楊儀指使的馬岱追斬。
魏延的悲劇塵埃落定了。但他是否謀反卻成了千古之謎。其實,稍做點分析,煙霧即可化開。這顯然是諸葛亮定位魏延天生“腦後長有反骨”的犧牲品。諸葛亮臨死時最高的軍事秘密會議不讓最高的軍事統帥參加,而秘密地授權楊儀、費褘、薑維等人;明知楊儀和魏延有宿怨,水火不容,卻讓下級去指揮上級,這不是個人恩怨造成的曆史悲劇,又是什麼?縱觀諸葛亮出山跟隨劉備建立蜀漢政權以來,采取以攻為守戰略,為實現個人理想和價值,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窮兵黷武,臨死還不忘安排一場內部紛爭,定下能按自己意願行事的接班人,而置國家利益於不顧,埋下蜀國滅亡的隱患。魏延果真有反叛之心嗎?正如易中天先生在評魏延是否謀反時所講:說到魏延謀反,簡直不合邏輯。既然撤軍布置安排魏延斷後,他應在離魏國最近的前線,如果魏延想叛蜀降魏,何不就近向北,而要率軍南下呢?也正如陳壽在《三國誌·魏延傳》末所言:“原延意不北降魏而南還者,但欲除殺儀等。”曆史沉案,大有洞開。頗令人玩味的是,被諸葛亮委以重任的楊儀,在權力欲得不到實現時卻說:“早若如此,當初丞相死時,吾若舉軍以就魏氏,何至於有今日耶!令人追悔不可複及。”此番話倒是真正告訴了九泉下的孔明先生,到底誰的腦後有反骨。
有人說,諸葛亮死了還能治魏延,這是他的又一高明。實際上,這是諸葛亮死後又殘害了一個人才,又製造了一個悲劇!這不是他的高明,而是他人生的又一敗筆!
魏延犯了隻會謀事不會謀人的錯誤。西方價值觀取向是向物、向實,而中國價值觀取向則是向人、向虛的。也就是說中國講的是謀人,西方人講的是謀事。魏延不知揣摩孔明的心事,一味在聰明自負的上級麵前表現得更聰明,他犯的錯和“功高震主”是一個性質,不吃虧才怪!
六
知人論世,各有所說;魏延有錯,但無反骨,死去千載,任由評說。一代赤誠名將固因脾氣偏激自傲而有缺陷,但在名節上他絕對忠於蜀漢而無叛蜀之心。叱吒風雲的大將因性格上的“不協不和”而與心胸狹窄的文士爭鋒,最終諸葛亮借楊儀之手致其身死族滅,魂歸他鄉,年僅五十二歲,這不能不留給我們沉重的思考。
中國的文化精神應該是寬容、大度、忠義、仁愛、光明磊落、勇於擔當。但事實上,這些往往構不成社會的感召力,更構不成自我保護力,越是仗義、高貴、耿直越是脆弱;相反,真正厲害的卻是陰暗、狠毒、殘暴、誣陷、奸佞、顛倒黑白、混淆是非、不負責任,它們幾乎攻無不克,戰無不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