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初歇,小荷初露,露珠滾動,如玉如珠;百花洲上,覽秀春風。那被春雨濡染的花洲書院格外清新亮麗,歲月也仿佛柔軟透亮了許多。想當年,一群學子聆聽大師講書,楚辭漢賦唐詩宋詞如沐春風,文脈的河流一直流到今天的姚雪垠、二月河、周大新,後浪前浪,把個鄧州衝洗得激情飛揚。往事越千年,書院雖是建了又毀,毀了又建,但一直堅挺到今天,似乎比時間還要倔,比曆史還要強。這,源於它的精神,賴於它的高貴。站在範公的塑像前,不禁肅然,文化的力量,穿透時光,神鬼難擋。範仲淹與鄧州,鄧州與範仲淹,屬於相互的幸運。鄧州因他而驕傲,他因鄧州而風流。
一個人,一個地方,能名字互映,讓後人在回望翻閱那段歲月時頻頻回首,甚至扼腕、歎息、唏噓,這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範仲淹知鄧州的短短一任,卻做到了。盡管因人而異,評說感懷不一,但麵向已逝的,任何的臧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人和一個地方互相輝映,讓人記住並永遠留在緬懷和記憶裏。
問天下誰是英雄
——由魏延之死想到的
一
仍舊是這千年的月光,照著這一方青山綠水,洞天福地。據傳,這裏是開天辟地的華夏始祖盤古的出生地;據傳,這裏是治水英雄大禹治淮鎖妖的地方。但千真萬確的是:桐柏山從這裏崛起,山高林密,溪水潺潺;淮水在這裏發源,從這裏開始它的漫漫旅程。這裏為宛東咽喉,信西屏障。千百年來,這裏發生了無數次的戰爭,也哺育了眾多的英雄奇才。春秋時期(前506年),掀起滔天巨浪、被曆史學家範文瀾先生稱為“東周時期第一大戰爭”的吳楚大戰,吳軍奇襲的路線便是桐柏山和大別山之間的“古義陽三關”(即今信陽市南的武陽關、九裏關、平靖關)。戰爭先以吳軍遠征楚並攻陷楚都郢(今江陵)為前期,半年後,秦楚聯軍會師於稷(今桐柏月河、吳城之間),大敗吳軍於沂(今正陽縣境),結束了這場曆史上罕見的曆時近一年的遠征之戰。西晉太安二年(公元303年),平氏(今桐柏東)縣吏張昌聚眾十萬反晉,克荊、江、揚、豫、徐諸州,立丘沈為天子,自為相國,中國曆史幾乎被這半壁江山改寫,這裏,曾是孕育出生英雄的地方。而到了《三國》,簡直就是曆史的又一片叢林地帶,沒有朗朗乾坤雲開霧散的陽光普照,沒有君臨天下俯瞰一切的威儀從容,處處是混亂和爭逐,時時是逃奔和死亡。英雄和小人並行,陰謀比陽謀有力。以黑暗為背景,以邪惡為鄰居的小人們甚至改變著局部的曆史。
雖然他是以謀反之罪被誣殺的,但一千七百多年的煙雲豈能模糊了他的真正形象?擇明主、殺韓玄、征西川、守漢中、敗郭淮,北伐中原……逢山開路,遇水造橋,這個喝著淮水走出,像桐柏山一樣堅硬的漢子,卻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人的屠刀下。東延的巍巍秦嶺,被八百裏伏牛山橫斷,恰似英雄回家的路。英雄不但沒有功成名就地回到故鄉,卻因謀反不忠的罪名而在沉甸甸的曆史風雨中徘徊複徘徊,爭議又爭議。
今夜月圓,今夜月光如水。我又打開厚厚的《三國》,再次掀開《三國誌·蜀書》中屬於英雄的那薄薄的一頁,往事越千年,我的心真的痛了。痛在從一家奴壯丁成長為震敵衛國的大將軍,卻不能善終;痛在不是捐軀在為國盡忠的拚殺疆場上,而是倒在自己人背後鋪設的暗道上;痛在臨死不忘擊賊報國卻以謀反不忠而落得身死族滅。天理昭昭,奇冤為什麼隻光顧在一性格倔強而又不善言辯的武將軍身上?我還痛在文臣楊儀的那隻腳:一代名將人都死了,連割下的頭顱也不放過,還要在滴血的臉龐上踩上幾腳,咬著牙罵道:“庸奴,複能作惡不?”這是怎樣的仇恨之火?這又是怎樣的狹隘人性?一肚子聖賢書的飽學之士,心理竟陰暗到如此程度。每讀到這裏,我就不忍卒讀。掩卷沉思,難道我們的文化、文明內核出現了問題?人,為什麼這麼醜陋?人性,為什麼這麼可惡?而不料,曆史竟有如此驚人的相似!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席卷中國的那場“文化大革命”中,對被“專政”的人提出的口號就是:“打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他(她)永世不得翻身!”這更使我想到革命的先行者,普羅米修斯式的播火者瞿秋白烈士,他雖然死在敵人的屠刀下,但也同樣是被自己的同誌推到刀下的。自古至今,中國有太多太多的悲劇上演,讓我們刻骨地吟誦著“淒淒慘慘戚戚”,但悲劇的背後,我們為什麼不痛切地追問一聲:為什麼,這是為什麼?